【灵璧小说】死无葬身之地
(小说) 死 无 葬 身 之 地
文/杏坛使者
瑟瑟秋风摇动着水边的白杨树,落叶飘荡发出沙沙的响声,浑浊的流淌了几千年的河水仿佛诉说着楚汉相争的故事。几只山羊在堤岸艰难地啃着苍白的草。一支送葬队伍在唢呐哀怨声中慢慢前行。每到一村口引众人围观,村民点火堆等候。队伍沿睢水河迤逦而行有百十人,嫡孙举着柳树旗,上系布条,布条上有铜钱。捧匣者白服披身,麻绳扎腰,棉球挂头,手拿柳棍,棍缠白纸。随行人孝帽上点缀红绿不同颜色,以此区分辈分高低。
在农村,这是望族人家。这是我们可见的逐渐消失的村庄才有的浓浓乡情。很快也引起了乡政府的警觉。然而到了渡口边,他们没有过河,而是举行了江南水乡才有的水葬仪式。
王氏兄弟撒下最后一把父亲的骨灰后,对着汤汤的河水念念有词,心里还是释然的。
王志、王阳兄弟二人,恢复高考初期成绩都不错,但由于他们的伯父在淮海战役中被国民党抓壮丁,这点政治关系使他们错过了金榜题名。无奈兄弟二人只好陪父亲在家做木工,日子过得不错。后来组合家具泛滥,铝合金、塑钢产品流行,他们的三人组合只好以修补门窗维持生计。
随着安徽农民工大军南下,王阳一家也到浙江慈溪新浦高新区打工了,留下大哥一家在家陪父母亲。因为母亲有哮喘病,不能干重活,只好为大儿子家看门,烧饭,接送孙子。哥嫂在农活忙完后也到镇上或村里干零活。优抚政策宽了,伯父也享受了退役军人待遇,儿孙满堂。王阳带着妻子、唯一儿子在新浦定居下来,说是定居,不过租的是两间又住又烧饭的村民自建房。儿子上学了,又租了一间接父亲来陪儿子住,复习功课。
父亲是闲不住的人,送孙子上学后总不能干等。头几天,转转溜溜,一切新鲜,一切与家不同,本地方言像鸟语,出门见到的是穿着各异的陌生面孔,只有工地的几个老乡见面问个安。
父亲毕竟是手艺人,灵动点,何况自己才60多岁,就老了?他到镇上转了几圈,回来就和儿子商量买个脚踏三轮车收破烂。放学前20分钟准时把车子放到学校门前接孙子。
那是1998年,大哥来电说,农村实行殡葬改革,火化入地,百年祖坟要搬,至于搬到哪里,乡里意见不一,有人建议几个村合建公墓,但要村民集资,县里也不批,理由是县里收不到钱。如果搬到县级公墓,买个墓穴就上万元。最后,不搬的墓就地铲平。胆大的“刁民”(当时乡长说法)就趁着夜里把近亲的坟墓搬到汴河堤岸
一晃几年过去了,2005年,母亲还是没熬过70寿龄。两个儿子按农村风俗,凭自己经济实力办了隆重葬礼。火化后,按老大意见,就葬在承包地头,等公墓定下了再说,以老二的意思,葬在薄山公墓,以后小孩大了打工在外,定居城市,祭奠方便,明显这几年添坟的少了,人们淡薄了乡土情结。最后还是伯父拿了主意,先放在家里等弟弟百年以后合葬。
王阳发展也顺畅,房地产刚发热,他就选了汉江湾花园付了首付。房屋质量经各方鉴定答案一致——完美,至于墙角渗水,墙现细纹,那是装修震的。业主和开发商交涉几年无果。新房无人敢住,为此,临时住的还是廉租房。
2008年的秋天,王志接到王阳的电话,父亲车祸身亡。王阳第一赶到现场时,看到三轮车侧翻,散落汽车碰撞碎片,破烂抖落一地。而警方翻了老人的口袋,从留存的布条中找到了王阳。王阳心细,怕老人糊涂,每次老人出门就嘱咐妻子把亲人号码写在布条上放他口袋里。
最后结案:车主逃逸,责任不明,无目击证人,无监控取证。警方要求火化,但兄弟俩坚决不肯。在孔方兄的调停下,兄弟俩偷偷地把尸体运回住地,因为房主是忌讳停尸的。商量了一夜,兄弟俩觉得父亲应该魂归故里。
就这样,高价雇了一辆破房车,哥哥抱着父亲,让父亲吊着一瓶盐水,王阳一家围坐一边,面无苦涩若无其事地到了家。
王志的大儿子在家中早已准备了一切。伯父拄着棍哭诉难支。一切按母亲的丧礼进行。供桌上摆上夫妻俩照片,上了牌位,供品齐全。母亲的骨灰盒就在父亲的东边。
长子王志跪在母亲骨灰盒前泪流满面,邻里都为孝义所动。这几年,王阳富了没忘家乡,修路、助学,逢年过节又给村里70岁以上老人100元过节费,父老乡亲感其恩德。夜里守灵时,王阳感谢大哥对母亲多年来的照顾,王志呜咽断语,以泪洗面,念念有词愧对父亲,愧对左亲右邻。王志对王阳说:“兄弟呀,哥对不起全家,母亲的盒子里装的是草木灰。”
追忆过去农村,一般儿子结婚,主屋让出来,公婆住偏屋或主屋下层,原来,母亲的骨灰盒放在偏屋对门的条桌上,前面摆了香炉。王志夫妻就住里间。一天,王志的三岁孙子拿了一个别人送的麻雀回家,没法放,找到桌子上木盒子,就打开,倒掉灰,就放鸟儿进去了。夜里,麻雀在盒子里直扑,发出忽忽声响,王志起来循声查找,吓了一跳,以为是母亲显灵。吓得夫妻俩赶快找伯父,伯父已年老,安排儿子去看看,同时宽慰侄子,天佑良人。大家打开盒子,是麻雀。王志想起孙子白天玩麻雀的事。
本族的房里人商量把父母葬在哪里。几年了,公墓的选址还没定下来。村子又要改造成楼房林立的“美好乡村”,原来的温馨的四合院要铲平了。宗族体系瓦解了,以后的儿女随遇而安,回家烧纸的就少了,乡音改了,鬓毛衰了。祭奠先祖是最好的联系血缘的纽带,那是寄托乡愁的依恋。
最好的去向是:把骨灰洒在睢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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