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刀街边仔

麦戈

知道王学泰,是因为他写的一本《监狱琐记》,苍凉雄阔,是我引为知己的作家。只是生计艰难,一直未得拜见,到车祸后无以聊赖,被逼迫投身网络,先生却已经魂归道山,今生再无结识的机会了。

从网络上得知,老先生晚年专攻江湖流民问题,著述颇丰。让我这退役老流氓深感兴趣,希冀日后腾出时间,好好向先生书中讨教一番。

余生也晚,文革生人,当代史中最是风云激荡的岁月里,只乖乖做了台下一名懵懂无知并不买票的小看客。但是正由此避开了偏执盲从的恶俗,凡事虽不见得条分缕析地看破,但是从上代人的受难蹉跎中,早早地学会了沉默是金,此外就是一声冷笑。

所以我曾在酒桌上与人争辩,放言我们是怀疑的一代,如果不自量力还要读书,最终大多会是犬儒份子,而不是所谓青春期无限拉长的愤青,两者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记得最早看侯孝贤的电影,是《风柜来的人》,还是“大1/2录像带”转录了几遍后的走私货,画面“落雨”从头至尾,音效对白时时会被身边旅客的鼾声和地方话的交谈淹没···对了,那是在去福建石狮的长途汽车上,当时沿海地区得风气之先,长途大巴都改成了卧铺,车厢前部、中部的顶棚上,各吊起一台显示器,车行起来就开始连放录像节目。

说实话,那部电影拍得真好,只是专家学者多年来说了太多,我这里抛砖也好续貂也罢,实在提不起兴致。倒不如说些私人的感受。

初看起来,觉得台湾街边的“滥仔”精致得很,跟我东北家乡的坏孩子比起来,身子单薄个头儿太矮,淘气斯文打架也没有章法。但是他们居家近海,几乎人人都有窄腿儿裤子,小小年纪就轻易搞得到烟抽。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更触动我的是他们成长中的胆怯、困惑、寂寞和挣扎,都和我家乡的朋友貌合神似,如出一辙,从他们的眼中看到的世界,同样的斑驳陆离、混乱狼藉····

那次去石狮,是和一个朋友去倒服装。当时世风将开,市场上很乱,我那位朋友让我跟着,主要还是怕人单地生,保不齐出点儿状况,多一个人总会心里有底。只是两个人当时都是年少贪玩儿的年纪,到了目的地连玩儿了三天,等到真正去到市场批货,手中的货款已经七零八落。

那次的福建之行,留给我的最后印象就是海鲜便宜、烧酒难喝,还有就是“自由市场”都是夜间才偷偷开张,货物都是沿街铺在地上,假货、旧货、行货、水货都是从公海的大船上倒进来,好坏贵贱要揣着现金的“倒爷儿”自己凭眼力判断。那些摊主轻易不与人讲话,临时扯来的电灯因为电压不稳,常常忽明忽暗甚至只发出一点微弱的红光,映衬得老板身后无赖相十足的马仔们,凹目高颧窄胯短腿,更像是那几年刚跟我们中国干了一架的越南兵了。

再后来,我的那位朋友专做起裤子生意,还在福建讨了老婆。时隔多年,不知道午夜酒醒,他还会不会想起,我陪他第一次去石狮的经历。反正我一直没忘,还有回程上整车人都在铺位上蜷缩着身体,空出地方塞各人购进的货物,因为那时候货物流转都要货主背着,物流托运都是后来才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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