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悲歌】第一章

我叫张集馨，是江苏仪征人。

我出生于清嘉庆五年（公元1800年），自道光九年（公元1829年）29岁中进士，历经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直到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被劾革职，在官场混迹了三十六年，宦海沉浮，五味杂沉。

我忽然想写一本自传，从懵懂童年一直写到沧桑晚年，有事则长，无事则短，只是如实记叙我的所见所闻所历。

不为别的，只是想给儿孙们留个纪念，知道他爸爸的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也让孩子们了解爸爸这一辈子挺不容易的；当然，聪明的读者也可以从这些冷静的记叙中看到人世的复杂、宦海的艰难和人心的险恶。

第一章

据我们家谱上说，张氏乃是汉末车骑将军张飞的后裔，年代久远，仅姑妄听之罢了。我爸爸叫张式封，早年在村里教过私塾，我的伯兄张集成就跟着他上学。

我爸爸一共兄弟五人，还有个妹妹。

我大伯叫张北潭，却没个大哥样儿，事事都听我大娘的，和几个兄弟、妹妹关系一直不好，对我爸爸更是刻薄得很。

我们家与大伯住在一个大院儿里，对屋而居，每天都得忍受大伯、大娘的粗口咒骂。

奶奶和妈妈都实在受不了，就商量着用五百两银子另租了一处院落，带了三叔、五叔、姑姑都一块儿搬过去。

我们家族另外还有一处祖宅，大伯瞒着我爸他们偷偷卖了，卖的钱也由他一人独占，其他兄弟姊妹一毛钱都没有分到。

我四岁的时候，妈妈吴氏夫人就开始教我认字，她常夸我聪颖有异于一般的小孩儿。第二年，我即入家塾，跟着同乡秀才吴必逵先生读书。

不幸的是，我八岁那年，疼爱我的妈妈因病去世了，她才活了三十六岁。

其实我妈妈本精于医道，我外祖父吴文杰先生是本邑著名文士，培养了很多学生，同时他又是远近闻名的名医。我妈妈开始得的只是中暑感冒，可是被乡里的庸医洪九给开错了药。

爸爸在外做生意，我妈妈发烧昏迷也没看清药剂，我们这些孩子又都年幼无知，所以妈妈服下药后狂流鼻血，双目失明。几个月后，妈妈就去世了。

庸医杀人，真是不假。我妈妈本来精于医道，却终被庸医所误，这难道就是命吗？

后来这个庸医洪九也没有好下场，谁也不敢找他看病，终于穷饿而死。他儿子被洪杨发匪虏去，好容易逃出来，但因没有任何技能，只好沿街乞讨，这应该就是天道恢恢，因果报应吧？

少年丧母，是人生的大不幸。妈妈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哀伤

至极，悲痛欲绝，几乎茶饭不思，以至于奄奄一息。幸有爸爸多

方劝导，我才慢慢恢复过来。

两年后，爸爸又给我找了个新妈妈，她姓许。

许妈妈性情温柔贤淑，做的一手好针线，还喜欢读书，持家勤俭，对待我们兄弟姐妹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我们都很喜欢她。

因为连遭变故，家里又穷，无力聘请老师教书，我从发蒙后，几乎每年都要更换一个老师，学业荒废了不少。八岁时拜同乡秀才鲍庆寿为师，他与我家有点亲戚关系，为人敦厚廉洁，言行不苟，是一个笃实君子，我跟着鲍先生读完了“五经”。十二岁又拜焦寿符先生为师，焦老师嗜好赌博，还放债，根本无心教书。十四岁，又改拜同乡秀才方余九先生为师，方老师精于讲读，旧学功底很深，只是不擅长作文，性情孤僻冷傲，最后年逾八十竟在穷困中郁郁而终。

这中间，疼爱我的大姐也去世了。大姐温柔孝顺，爸爸最喜欢她，对下面的弟弟妹妹尤为关爱。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留下了年幼的二子一女，真是令人伤心。一年后，二姐出阁了，嫁给了同乡的书生薛文林。

家里一下子冷清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