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命

先有妻,后有妾,纳妾是男权社会的特有现象,而先来者往往阻挠后到者的介入,总之你不能进入我的生活。
《艺文类聚》引《妒记》云:“谢安欲娶妾,夫人不许,安之侄、甥以《关雎》《螽斯》诗有不忌之德相劝。夫人问谁撰此诗?答云周公。夫人乃曰:'周公是男子,相为尔;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也。’”此即“周姥”典故由来。唐太宗欲替当朝宰相房玄龄纳妾,房妻就是不让,太宗无奈,令其在喝毒酒与纳妾之间选其一。房夫人则硁硁不贰,宁死不低头,遂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喝后方知不是鸩,而是醋。醋喝进嘴里,方有资格说酸不酸。此即“吃醋”典故由来。林黛玉倒拔垂杨柳,薛宝钗醉打蒋门神,女子虽弱,看遇何事,此与格局无关,事关尊严。
双峰对峙,两水分流,丈夫纳妾对于妻子而言一万个不愿意,人之常情也。即便旧式闺秀,难以做到心甘情愿,爱人如己,却也有例外。
钱穆《八十忆双亲》转述家族史:其十八世祖为一巨富,拥良田十万亩,而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仅夫妇两人同居。三十岁时忽生大病一场,无医可治。病已至此,只有听天由命静养一途,三年后,竟痊愈。十八世祖母告之:“自君居西院,我即在佛前自誓,当终生茹素,并许愿居家为优婆夷,独身毕世。惟为君子嗣计,已为物色品淑宜男者两人,并谆谆诲导,已历两年。君与此两女同房,断可无虑。”之后,生下七子。妻子为丈夫主动纳妾,多出于传宗接代考虑,由此认为具有纯孝之德,多被传作美谈。
刘文彩有一妻四妾。三姨太凌君如为挤走二姨太杨仲华,扩张己之势力,推荐表妹梁慧灵为四姨太。情动乎遇,以为牵了手,便可成为一辈子的姐妹,怎么可能,各色床单各色梦,其中满是顷扎。凡梦里相见者,皆入心入命之人,一部分待见,一部分不待见。兴盛需要美人点缀,衰败需要美人顶罪,其后期事业及身体每况愈下,族人多怪罪于妾。
例外当然有。红尘女子莫秀英在众多追逐者中,择嫁小连长陈济棠,且不介意做妾室。娶此妾后,陈济棠如获仙人指引,竟一路官运亨通,不出十年便由连长晋升为主政一方的总指挥,几次军阀混战,皆能大难不死,逢凶化吉,最终成为称霸一方的“南天王”。一朝时运至,半点不由人,同时生育十一个子女,陈以为此妾有旺夫益子的命格,视之如宝,言听计从。在集广东军政大权于一身时,莫秀英鼓动其办实业,兴建设,实现了黄金十年发展。后又实施三年计划,海珠大桥、西村水泥厂、发电厂、糖厂、钢铁厂、港口码头等一批项目拔地而起。除此之外,力主改善民生,督办中山大学、中山图书馆、慰慈救济院等新式民生机构。三年间,广东新增小学四百余所、中学六十余所。人称莫秀英为“广东之母”。
烟熏火燎的尘世,何来冰清玉洁。占得有利位置,支棱起来便不肯放手,多数人如此。
十六岁的梅兰芳娶王明华为妻,生下一儿一女后,王不顾家人反对,做了绝育手术,不承想一双儿女均因麻疹夭折。王明华便托人将同门师妹福芝芳介绍过来,福芝芳旗人出身,其母提出女儿不能作妾,最终以妻礼相娶,与原配平起平坐。进门之后,生育九子女,夭折五。后来,名盛当世的梅兰芳带着红颜知己孟小冬到天津看望王明华,告知欲纳之为妾,王闻听此事,不仅赞同,且愿将正室位置让出,简直遇到了菩提树下的活菩萨。未到千般恨不消,福芝芳对此则咬牙切齿,借家中丧事刁难之。面对非对称性风险,迷途未远的孟小冬毅然离家出走,并在报端声明分手,将此事大白于世。有眼光,未必有机会有能力,倘若没有无依无靠过,真就不知自己是谁。在这个人与人不再长情的世界,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誓言之美无以对抗世事无常,离梅而去后,并未被这个世界抛弃,孟小冬成为了杜月笙的五姨太。绝世红颜,终不脱一生妾命。
“静”中藏了一个“争”,“稳”中藏了一个“急”,“忙”中藏了一个“亡”,“忍”中藏了一个“刀”。心有惊雷,面似静湖,明明心中有那么多妒忌,却总是面带笑容,妻子问丈夫“我和你的妾,哪个好?”任何答案都不会令其满意。
美酒佳娘,妻妾成群,古来英雄士,俱已归山阿,此皆历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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