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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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未了

文丨东方雨   摄影丨旅途

1981年高考我落榜了，高考落榜，我成了地道的农民。生产队已经彻底解体，土地、牲口、大车等都分掉了。我家分得一头牛，十几只羊，还有三十几亩地。包产到户，农民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再不用钟声催着出工了。赶着牛车到几十里外的黄河边上种地，天不亮出发，到地里就快晌午了，牲口不给力啊！秋收之后，父亲把牛卖了，又添了些钱，从集市上买回一匹大黑马。

这是匹母马，细长腿、大高个、头昂着、尾巴翘着，浓密的鬃毛从脖子内侧垂下来，全身漆黑，只有前额处有一小片不规则的白毛。眼睛不大但很明亮，全身透着精神，走路大步流星，乍一看毛手毛脚，内里却十分温顺。买来没几天，我就赶着大车，给广饶的二叔家送去一车柴草。

我十分喜欢它，拌草料时总是偷偷给它多添加一些精料。晚饭后牵着它到村前小河饮水，回来的路上，摸摸它的额头，拍拍它的脖子，把缰绳搭在它身上，在夜色中，努力让自己委屈的心变得安宁。这时，大黑马多半会用头拱拱我的胳膊，很亲密的样子。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嘭、嘭、嘭”的声响，夜色因此显得异常寂静。

这年春节，村里来了一位照相师傅。我拉出大黑马让师傅给它拍张照片。师傅说：“给马拍照多没意思，你骑上它拍一张不是更好吗？”对啊！我跨上马背，挺直身子，双手扽（dèn）紧缰绳，照相师傅按动了快门。虽然没有马鞍、马蹬，觉得自己还是挺威武的，男人嘛，骑在马上更像真汉子。

一次到野外放马，我想知道大黑马能跑多快，选择了一处平坦的乡间小路，跨上马背，抓紧马鬃，双腿夹紧大黑马的肚子，用缰绳轻轻抽打马的屁股。大黑马俯下身子，四蹄放开，身子开始有节奏的起伏，已经听不到马蹄声了，感觉风从耳边“嗖嗖”地略过，人几乎飘起来，风驰电掣一般。感觉自己无比高大、威猛，仿佛冲锋陷阵的战士！

春分过后，蛤喇该上市了。那时的蛤喇才五分钱一斤，我撺掇大哥、二哥到南窝铺（当时赶海人的聚居地）晃蛤喇去。路不好走，我们凌晨四点出发，四十多里路竟走了五个多小时。那天东北风很挺，潮水退得很慢，下午两点我们才下海。晃蛤喇的场子离南窝铺还有七八里水路，马车、牛车、毛驴车挤在一起。蛤喇躲在泥里，我们哥仨轮流用晃板晃动，不一会就弄了大半麻袋。天慢慢暗下来，不知是谁吆喝道：“上潮了！快走啊！”

我们开始往回走，大黑马在海水中扑哧、扑哧的疾行，我们跟着一路小跑。邻居李大叔的毛驴车陷在泥里，毛驴罢工了，二哥热心肠，把他的蛤喇也放在我们车上。海水已经没过膝盖，大黑马弓着背，喘着粗气，间或发出类似咳嗽的声音，全身大汗淋漓。我心疼得不行，抱怨二哥多事，大黑马用尽全力才走出海滩。东北风呼啸着，我们不敢停留，路上还有几条海沟子呢。到家时已是后半夜了，大黑马打了个滚，前蹄搭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经过这场变故，大黑马明显瘦了，眼窝陷下去，毛色也没有先前那般明亮了，黑色的毛渐渐变成暗红色，头昂得也没有那么高了。春天活多，大黑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运粪、耕地、耙地、拉水，我还忙里偷闲，赶着大车去公路站拉土挣钱贴补家用。

大黑马也更听话了，赶车出门，我几乎不用鞭子，到了路口或地头，只需发出一声短短的口令，它就明白该怎么走，该如何做，饮马的时候，它的头也离着我更近了。我们精心喂养着它，但大黑马始终没有恢复到原来的身体状态。父亲盯着大黑马沉思，终于说道：“把大黑马卖了吧，否则，怕是要砸在我们手里了。”我说：“不卖，我们就这样养着它。”父亲知道我与大黑马的感情，啥都没说，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秋末的一天，母亲让我到大姐家帮工。我去了邻村的大姐家，其实也没啥活儿，中午大姐还给我做了好吃的，我端起碗，忽然觉得不对劲，草草吃了口饭就往回跑。马车还在院子里放着，马棚里却空空的。坏了！我骑上自行车向集市上飞奔。

远远地望见父亲了，他低着头、弯着腰、双手背在身后，正缓缓地往家走。我跳下自行车，紧盯着父亲的脸，父亲看着我，把手里的笼头和缰绳使劲往身后藏。我们这的习俗是卖马不卖缰的。

“大黑马呢？”

“卖了。”父亲平静地说。

“为啥卖？卖哪了？”我急得大哭，骑车往集市上跑。

“别去了，已经装上汽车走了。”

我和父亲吵闹了一路。看到父亲手里大黑马的笼头和缰绳，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我再也见不到大黑马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黑马的身影时常出现在眼前，多想跨上马背，奔跑在当年的小路上啊。梦中也曾有过被大黑马拱醒的时候，每当此时，怅然泪下。我骑马的那张照片一共三张，二姐家一张，大哥处一张，另一张我保存着。从土屋搬到瓦房，又从瓦房搬到楼房，现在也不知道放哪了，大概在我那几箱子书中躲着吧。

包产到户，自给自足，骡马代步，原始耕作。八十年代初的那几年，是普通劳动者最欢快、最知足、最舒心的。

真的很怀念那段时光。

永远的怀念——我家的大黑马。

作者简介：东方雨，男，60后。烧过窑，种过地，出过伕，打过鱼，贩卖过粮食，当过民办教师。喜欢文字，也喜欢涂抹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