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 | 华文武 ：虫样年华

文｜华文武

地处淮河下游的潘村，良原万亩，树木林立，特有的昆虫种类繁多。而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普遍贫困，没有像如今这样各类品种繁多的新奇玩具，于是，各类虫子成为孩子们天然的玩伴。

原先我家院子里有一个歪脖子的榆树，潘村医院大门的右侧花园里也有一排的榆树。那些榆树的树干或者树枝上可以看到一堆堆被虫子拱出来的汁液混合着树木残渣，而这上面往往趴着几只虫子。我们管它叫做“推磨虫”。推磨虫算是乡间孩子的一件宝物。虫子大约两分钱硬币大小，略成长方形的扁扁身子，一副硬硬的壳子，有着蓝幽幽或者深褐色的光，偶尔点缀几个小小的白斑。看见几只推磨虫趴在树枝上吃着残渣，我们往往轻轻贴上去，急忙用手一捂，隆起握住，感觉它在里面惊慌乱窜，我们就知道，宝贝到手了！ 
抓住了推磨虫，可玩的花样很多。有时候用长长的缝衣服黑色或者白色棉线，系在虫子的头部，然后猛然一放，虫子想挣脱飞了起来，但是永远飞不过棉线的长度，我们就如同放风筝一样，然后扯回，再放飞，再扯回，再放，笑声不断，直到再也飞不起来为止，我们也逐渐失去了兴趣。

或者抓住推磨虫，稍微用力压下它的脖子，把凉席的篾子插进去（芦苇编的凉席不知被我们折去了多少根，大人们斥责不已，而我们全然不顾），这样虫子张开翅膀飞起来，薄如蝉翼淡紫色的软翅奋力飞着，我们捏着篾子，让推磨虫翅膀的风送到脸上，美名“虫扇”。有时候偶尔不小心失手，虫子脖子上带着苇蔑子偷偷飞远了，也带走了我们很多的懊恼和惋惜。

更多的时候，是从东面的井水塘那里挖来黄烂泥，一番捶打之后做成或方或园的尖塔，然后从洋槐树上掰下尖尖的刺，埋在顶端，然后把捉到的两只推磨虫分别插好，轻轻把苇蔑中部放在洋槐刺上，然后推磨虫就张开翅膀飞快地绕着黄泥塔旋转起来，就像乡间那飞转的水磨，我们则往往骑坐在花园护栏上，紧盯着虫子卖力地飞。有时候看到一个虫子好像死了不动了，就拔下来，扔在一边，不想过一会儿竟然突然飞走，“推磨虫装死，飞走了！”连呼带喊，但是往往抓不到这个狡猾的推磨虫。

“哦，它飞跑了。”哥哥也不沮丧，因为飞舞的蜻蜓吸引住了我们注意。

夏天的傍晚，家门口的公路上往往有很多很多的蜻蜓在飞。褐色的蜻蜓，大大的头，潘村的小孩子，又叫它“大头星星”。这些蜻蜓低低地飞舞着，却很难徒手抓住，但是这却难不倒我们。孩子们往往从家里拿出大扫帚，面积大，捕捉的机会相应就多。往往，五六个小孩子举着大扫帚，追着蜻蜓跑，在四眼井的路上跑来跑去，也成为一景。瞅准了蜻蜓后一下子舞下来，小心揭开扫帚一看，一只可怜的蜻蜓往往夹在竹枝间，拿了出来，对折翅膀后，用嘴巴抿着，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忙活。捉累了，然后大家会跑到四眼井那里喝出井的凉水，洗脸擦汗歇一歇，并把活着的蜻蜓同样用棉线系住尾巴放飞，有的孩子甚至把蜻蜓尾巴扯下，装上草棒子，放飞。而那些奄奄一息的蜻蜓，则成为了鸡群口中的美餐。

“捏星星”则需要更大的技巧和耐心。小伙伴们来到井水塘边，看到有蜻蜓立在水草上，往往悄悄地靠近，屏住呼吸，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组成钳状，悄悄捏向它的尾巴，好几次都在我的手指快要碰到它那一张一合两片小舵一般的尾巴尖时，一刹那它翅膀轻轻一振，飞走了，只有少数几次成功，捏住尾巴或者翅膀，让它动弹不得，这让我们万般欢喜。而那种体型更小的红色蜻蜓实在狡猾，几乎没有成功的案例。这个时候，我们往往气急败坏，抓起一把泥土，嘴里骂着砸向红蜻蜓，而它则优雅地转身飞走，把我们晾在一边。

洒落的泥土，也会把井水塘面上的一种虫子惊得乱跑。这个虫子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长长的身子，细细长长的腿，往往趴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受到惊吓之后或而又“倏”的一声跑远了。我曾好奇和惊讶，为何这个虫子不会掉落水中，找寻不到答案后，也曾终于打死一只捞上来仔细观察，却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这个疑惑到现在仍旧未能解开。

井水塘的隔壁是潘村机具厂。有时候，我们也会从井水塘边翻过墙头来到院子里边，那里有二三十棵柳树。我们会在炎热的夏季，爬上树来，在柳枝之间仔细寻找“老牯牛”。长长的触角，花花的白点洒在黑黑的壳上，脖子那里往往还有凸起的尖刺，两个巨大的牙齿一张一合好像在示威着什么。绿绿枝叶上，很容易看到黑色的天牛。在它还没有起飞前抓到手，如果仔细听，它还会发出吱吱的叫声。成功抓住两三个俘虏后，小伙伴们往往各执一个，让老牯牛的牙齿对咬起来，看着两个战士奋力拼杀，我们也伸长了脖子，大声地吆喝着为他们加油，连同树上嘶鸣不已的知了。

说到知了，它同样是孩子们必不可少的玩伴，这也成为天南海北孩子们共同的回忆。春夏之交的夜里，大人小孩往往带着手电筒，来到机具厂或者洋桥河下的柳树、杨树下，寻找出土的知了。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可疑的洞口后，往往小心挖大，就看到躲在洞里的知了龟，用个细细的树棍子一捅，它反而更快地爬出来，直接被抓起扔入搪瓷缸中，而那些缓慢爬行在树干上的知了龟，更是唾手可得。抓了一晚上的成果，洗干净之后直接油炸了吃，酥脆耐嚼，口有余香。

我曾经把一个知了龟放在盒子里，然后夜里就看见背部的土灰色壳裂开并逐渐撑大，成虫的知了就慢慢地从壳里脱离出来，刚出来的时候，知了是绿颜色，翅膀拧在一起，然后绿色的身体见风逐渐变黑，就突然看见翅膀猛然抖动一下，轻薄如纱的蝉翼就伸展开来，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成虫了。后来，学了小学课本上法国作家布丰的《蝉》，对这个小生灵有了更多更深的理解。

闲暇之余，小伙伴们也会央求大人，把白面粉加热，熬成面筋，裹在长长竹竿头上，然后孩子们则大热天的，也不怕热，扛着竹竿去各个树下粘知了。很多时候，在竹竿还没有靠近的时候，知了就惊慌地嘶鸣一声飞走了，留下了滴滴的尿液洒在孩子们仰面的脸上，也留下了孩子们懊恼和咒骂的声音。

家门口的麦秸、豆秸草堆中，如果翻开一片烂草，总能看到一些土鳖子在乱跑，大家依稀也知道这可以当药材卖钱。八十年代，还有潘村人特地养土鳖子呢。另外还有很多灰灰的个头小小的多脚毛虫子，然后小孩子就会唱：“疤瘌眼青 疤瘌眼红，疤瘌眼上山逮毛虫，毛虫放个屁，把疤瘌眼冲下地！”

偶尔，在草堆边牛粪上，也有一些屎壳郎，黑黑的，大大的，根本不好玩，踢一脚到小鸡跟前，鸡好奇地上去看看，也懒得去啄一下。偶尔也有放屁虫，用手抓住的时候，惊慌中，它就会放出很怪异的气味，放在手上闻闻，真的很难受，即使洗手了，还有味道。 
我家后面有一棵椿树，上面会经常上上下下爬着扁扁的，长着触角的虫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好，这个虫子有黑色白色斑点在红色的背上，如果不小心碰到了，手上的味道也是非常难闻，孩子们避之不及。但是泡桐树上经常会有一根丝线垂下来，不知名的虫子的蛹躲在里边，我们叫它“吊死鬼”。孩子们往往最喜欢扯下吊死鬼，生硬地扯开外壳，把虫子揪出来，或者干脆用手慢慢地把虫子挤出来，然后小鸡们就欢快地凑过来准确地一口吃掉。

有时候偶尔能够抓到一种虫子，黑黑的，长长的，感觉有层外壳保护着，软绵绵的，没有耳朵，但只要你说东，它尾巴往东，说西，它就往西，主要嘴里喊东南西北，它就真的会往东南西北转，我们都叫它 “东南西北”，这种虫子实在可遇不可求，如果抓到了每个小朋友都会异常开心，几个头凑在一起，大声地说东！它尖尖的尾巴就果真指向东，你说西！它真的会指向另一个方向，实在太有意思了！

有时候，洋槐树上会有长着无数刺的色彩艳丽的虫子，又叫洋辣子，这个可怕的家伙，如果不小心碰到了，胳膊上就会火一样的疼痛。不仅小孩子怕它，连猫猫狗狗鸡鸭鹅也避之不及。这是最让人害怕的虫子！

夏季下雨之后，潘村小学的老房子墙上就会一下子冒出很多的蜗牛，孩子们往往会跑过来，捉出几个大的蜗牛，蜗牛受到惊吓，缩了头，然后孩子们就会边唱边等：蜗牛蜗牛出来bou（吧哦），我给你糖吃哦！等蜗牛触角终于出来了，我们又猛地一碰，蜗牛又吓得缩了回去！玩腻了，就把两个蜗牛放在一起比赛爬行，两个蜗牛没有比赛的心情只有逃跑的命，往往各自跑偏，只能一次次地揪回来重新开始。有时候蜗牛壳都捏碎了，最终的下场也是成为鸡的口中食物。

如果到了东湖或者南岗上的田里，那里的虫子品种更多，黄豆地里有时候有一种绿绿的大大的虫子，叫“逗蛋虫”，这个家伙趴在叶子上根本难以识别。有一次牛吃了这个虫子的叶子，腹部大如鼓一样，牛被赶紧拉到街上，找兽医华国祥看病，听讲采取了针刺的方法，才放出了水牛肚子中的臭气，挽回了农家辛苦的全部家当。 
田野里有时候还能抓到一种虫子，当我们捏住它时候，虫子的头和前胸就不停地叭叭叭作磕头状，这也成为我们带到学校耍酷的秘密武器和宝贝了。

田野里还有很多的蝗虫，有绿色的，土黄色的，孩子们会脱下鞋子追赶着打死他们；还有一种大大的那种蝗虫，绿绿的，长长的，我们叫“老乔么”，具体也不知什么类型的虫子。如果抓住了，往往如获至宝，把狗尾巴草拽下来，从老乔么的颈部穿过，很多个串在一起，回家给小鸡们加餐。有时候也会把强有力的大腿扯下来，肉没了，只有两个细细的筋，如果一上一下地拽，前面的爪子也会一伸一张地动起来，很是有趣。

如果偶尔能够在青草窠、庄稼上看到一两个刀螂，那就是简直遇到了天外飞仙一样稀奇，有小小的个头，也有大大的肚子那种，看着它们示威地举着锯齿状的前臂，孩子们都往往思量很久想着怎么才能捉住又不被咬到……

还有夏夜鸣叫的蛐蛐、点着灯笼在稻田飞舞的萤火虫、长着七颗星星的花大姐、漂亮的花蝴蝶，忙忙碌碌的蚂蚁和蜜蜂、可怕的大马蜂等等那些可爱的虫子们，都在记忆中远去了。

岁月如歌，忘不了那些被玩坏的虫子，还有那些被虫子玩坏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