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孙功俊 : 回家

每次写到回家这两个字时,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我和妻的心事。

我和妻出门打工已经三年了,也就是说已经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也没有回家。并不是我们不想回家,我们是无时无刻都在想回家,想回去看看,看看那三亩半责任田。记得村里最后那次分田是妻抓的阄,那时她还没过门,我特意去找她过来抓阄。我妈说,黄花闺女的手气红。妻的手气果然红,抓到最好的阄,分到几丘肥沃的田。为此我妈把家里那只才会下蛋的母鸡杀了,犒劳未来的儿媳妇。那三亩半责任田,承载着我们一家人太多的希望和纠结。好想回去看看,那三亩半田是否依旧那么肥沃。好想回去赶着牛扶着犁看脚下的田土像翻瓦片一样翻起来。很想回去看看,老父老母。他们辛辛苦苦把儿女拉扯大了,儿女却不能在他们身边。他们本该享福了,却依旧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

有人说,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子欲孝而亲不在。我说这不算,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子欲孝亲还在,子却没办法孝。他们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在每天早上打开家门的时候,在每天晚上把屋门关上的时候,在拉一下线开灯熄灯的时候,是否念叨着远在他乡的儿女?我想他们一定时时刻刻念叨我们,正如我们时时刻刻想念他们一样。我们年迈的父亲母亲,你们辛苦了。想回去看看,看看父母是否无病无灾,看看他们是否更老了。

还想回去看看我们的孩子现在是否长高了。三年的时间,他一定长高了。出来时小家伙只有五岁,现在他已经八岁了,是个背书包去上学的学生了,我们的孩子,你是否淘气惹你爷爷奶奶生气,你念书的成绩还好吗?去上学的路上你可要小心啊!千万不要让石子踢着脚趾头,远在他乡的爸妈无时无刻在想你。你是否常常想你的爸妈?记得我们刚出来不久,你奶奶打电话来说,你天天闹着要爸爸妈妈,见到一个与你妈妈长得很相似的女人,你就跑过去喊她妈妈,结果不是,结果你哭了一个下午。你知道吗?我们听后心都碎了。记得有一次,你奶奶又打电话来说你感冒发烧了,三十九度呢,急得我们想回家,回到你的身边。尽管你奶奶说你没事了,但我们还是担心死了。

我们不止白天想回家,晚上也在想,以至常在梦中回到家。我梦见我和妻背着一包钞票回家,都是一百元一张的大票子。妻笑得像朵花一样,说有这么多钱,我们就不用出来打工了,可以在家好好过日子。我说是哩,我说我们在家好好过日子,我们要盖一栋楼房,盖村里最漂亮的楼房。我们真的在盖楼房,盖城里那样的楼房,贴了瓷砖,有卫生间,有木地板。亲戚朋友村里人都来恭贺,都说我们有本事。爸妈开心地笑了,笑得牙齿都掉了。儿子拿着一个纸风车,楼上楼下上蹿下跳,然后钻进一间屋子里,那是一间最漂亮的屋子。儿子说我就要这间屋子,我一直想要这间屋子,长大了娶媳妇也要这间屋子。我开心地笑了。笑醒的。醒来发现妻在呜呜地哭,我问她哭什么。她说她梦见儿子长大了,就在她面前,像春笋拔节那样长大。儿子长大了。好像儿子考上大学,她去送儿子上大学。儿子突然不认识她这个妈妈,跑去叫一个陌生女人妈妈。她急了,说孩子,我是你妈妈呀,你怎么不认识我是你妈妈呢?儿子说,你是我妈妈吗?可我没见过你呀。难道有没见过的妈妈吗?儿子一扭头就跑了。她就拼命地追呀声嘶力竭地喊,可怎么也追不上,怎么喊也不理她。她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消失在迷茫之中。她就哭,哭着哭着就哭醒了。醒来继续哭,好像梦里的事情还在延续。我无语,伸手挽住她的肩胛。我们太想家了。良久,我说,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回家。她说,今年说什么也要回家。

每年,我们都会下定决心回家,一定要回家。可每年就是回不了家,总是有那么多原因回不了家。

平时想回家,即使想得要死,临到要回家时,又会打退堂鼓。什么原因都不是,都是因为钱。回家的路太远,先是坐公交,从没火车站的小城或城郊坐汽车到有火车站的大城市。汽车站到火车站有一段很长的路。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坐到老家的省会城市,再从火车站到汽车站,汽车站坐车到老家的县城,到了县城,坐车坐到老家的镇上,然后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家。这一路呀,我们两个人七省八省也要一千块钱,加上不干活的损失,两千多块钱打水漂。有两千多块钱寄给双方的父母,能买多少化肥农药种子,能为孩子父母买多少件衣服。算了算了,还是不回去吧。不只是我心疼钱,妻子也心疼钱,老家的父母更心疼钱。一个电话打回去,父母告诉我们一切都好,挣钱比什么都重要。出来干什么?出来辛辛苦苦不是为了钱吗?能不花的尽量不花,回去又如何?回去只不过是看一下,一切都不会得到改变,改变的只是钱,钱变少了。

平时想回家因为钱的事,忍住不回家,到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下定决心,钱的事不管它了,一年只有这么一回,说什么也要回家。说实话,回家的路并不好走,我们虽然在这沿海的城市打了三年工,但对这个城市仍是陌生的,犹如走进原始森林一样。我们在工地只闷头干活,大门不迈小门不出,工地外的一切都是神秘的未知数。我们不知道身在哪个位置。去有火车站的大城市,不知该坐哪路大巴车。到了大城市,又不知坐哪路公交转哪路公交到火车站。沿海的城市和乡村,到处是高架桥立交桥,快车道和街道纵横交错,像蜘蛛网一样。我不得不叹息,路太多了,比没有路更可怕。可能有人会笑话我们,找不到路可以打的呀,可以包车呀?的确,打的包车是最省事的办法。我们不是心痛钱吗?我们每一分钱都是汗珠子滴出来的。两块钱的公交,打的可能要四五十块;十五块钱的大巴,包车可能要两三百块。打死我们也不会去打的包车。我们只有用最原始的办法,扛着大包小包一路问,问了又问。受了多少白眼,赔了多少笑脸,散了多少支香烟,坐了多少冤枉车,算都算不清楚,好不容易来到火车站,我们一下子泄气了。那一队又一队数都数不清的长长的长队,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站到窗口前买票?妻子靠近我,还伸手拉住我的衣襟。我知道她恐惧了。在这人山人海之中,稍微隔开一点距离,就可能把自己走丢了。我也有这种恐惧,于是我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手。我们不但恐惧,还担心买不到票。

有一年我们坚持排队到窗口,差不多排了十个多小时的队,好不容易挤到窗口,售票员一句没票了把我们打进冰窖里。我们担心买不到票,更多的是心痛钱。春运票价翻着跟头涨,回一次家要一两千,这家回得值吗?一切与钱比起来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于是我说,买不到票哟。妻也说,是难买到票哟。我们就用这个理由告诉老家的父母,今年又没办法回家了。电话那头的父母长长的一声叹息。叹息声中有多少无奈与惋惜。我们只有赌口发誓,说明年一定回家。

年年我们想着回家,年年我们没有回家。

前天妻对我说,今年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我坚定地点着头……

 稿件来源:明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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