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赴宴】◆李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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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 宴
停车场上，不同款式、颜色各异的“宝马”、“奥迪”“本田”“现代”等一字儿排开。老乐心想，看这阵势，老局长的寿宴真够排场的。虽说山城大酒店够不上星级标准，但在这个只有三十多万人口的小县城，档次还称得上一流。自己一个花甲老头，又从来没到过这么高档的地方，稍不注意，“陈奂生进城”的闹剧就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岂不是跌了环保局郝东奎老局长和郝亮纪检科长的面子？
是的，老乐怎么也不会忘记这父子俩的恩情。
十五年前，靠拉板车打短工维持一家穷困生活的老乐，面前出现曙光。时任环保局局长的郝东奎，经过调查摸底，几经努力，将包括乐尚礼在内的城区符合条件的贫困家庭的十个人，招录到县环保局当环保工人，每月领固定工资。虽然起早摸黑日晒雨淋，工作很辛苦，但老乐十分地知足。他逢人便说，我遇到贵人了。是的，一想到工作，老乐一肚子苦水往上涌。老伴常年卧病在床，七岁的女儿刚上学时，一场车祸，终身与轮椅为伴。为了有一份固定工作，为了养家糊口，这局那局，东科西科，没少跑路，没少求人，结果是“热脸捧个冷屁股”，处处碰壁。而当他心灰意冷之时，平地一阵暖风，自己居然当上了环保工人。老乐想，看来几十年的霉运该结束了。可不是？到了知天命年纪，老乐又遇到一桩乐事：退伍回家一直待业的儿子，经时任县纪检科郝亮科长的引荐，被招考录用到县垃圾处理厂，成为一名合同制工人。不久，因为工作出色，被提升为处理站副站长。
一阵晚风，树上飘下些许落叶。老乐中断了回忆，弯腰捡起了落叶以及行人丢下的塑料袋塞进了垃圾箱，然后将鸭舌帽扶了扶，咳嗽几声，踏上了门前的台阶。就在举步进门的那一刻，老人手机响了，一看是儿子的。
“喂，爸，情上了吗？不能少啊。现在农村朋友份子钱最少也有两百。这样，干脆上五百。”
是啊，这年头，随份子喝喜酒是司空见惯的事。农村如此，何况这是城里大酒店啊，又是局长恩人的寿宴，莫说两百元，就是再加一倍恐怕还显得小气。为了报恩，前几年，老乐几经打听找到了老局长的家门，几次的“小意思”都被老局长婉言拒绝。去年春节，老乐和儿子拎了两瓶酒一条烟去老局长家拜年，并感谢郝科长的引荐之恩。可郝科长死活不收礼，并嘱咐其好好工作就是最好的回报。退休赋闲在家的老局长，还非要留父子俩在家吃饭，拉拉家常。
这不，上周日，儿子不知从那条渠道得知郝科长要为老爸举办七十寿辰喜宴，地点就在山城大酒店。这可是报答恩人的极好机会。中国社会几千年，人情往来代代传。知恩图报，这点常识老乐还是懂的。
想到这，老乐终于挺起胸脯，抬脚迈进了酒店大门。没顾得上看大门两侧的告示，便径直趋步礼房，掏出五张“百元大钞”摁在礼房先生面前，嘴一努，“喏，就这些。凑个人数。”好大的口气啊，还凑个人数呢。情，上了，老乐便走进宴会厅，找到一处靠墙的座位坐了下来。宴会厅富丽堂皇。老乐灌一口茶水，开始打量周围的人。咦？怎么全是陌生的面孔？怎么一个同行的没看见？管他呢，两个肩膀抬张嘴，反正自己的大名写在了礼账簿上，郝局长不可能不知道我乐尚礼来过。
宴会开始了。“各位嘉宾，各位亲朋好友，大家晚上好。今天是裴经理令孙的满月喜宴。我谨代表裴经理对大家的光临表示衷心地感谢……”
什么，什么？裴经理？孙子喜酒？老乐呆立桌旁，一张嘴惊讶地半天合不拢，一双准备鼓掌的手僵在那里，脸涨得通红。
“天啦，我投错胎、摸错门了。”老乐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稳了稳神，饭也没顾上吃，然后悄悄而又颓唐地走出门外。
“咦？这不是老乐师傅吗？你怎么在这里？”一辆大众停在门口，车里走出两人，正是老局长和郝亮科长父子俩。父子俩几乎同时问道。
看见局长恩人，老乐一脸羞愧，“嗨，别提了，羞死人了。”如是这般陈述经过。听罢，郝科长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道：“你呀，乐师傅，我爸七十岁生日，我们在这里备了一桌酒全家人庆贺一下。我们根本就不办酒席，更不用说收礼钱了。刚才你去的是XX公司裴经理令孙的满月酒。年前我们同时定的餐。”稍停片刻，问道：“乐师傅，你上情了？”
“唉，都怪我老糊涂了。问也没问，便——算了，五百元只当生病买药吃。”
“老乐，老乐，你呀，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呢？”老局长心情极为复杂地“埋怨”乐尚礼师傅。
郝科长顿了顿，说：“乐师傅，你等一下。”说完便匆匆走进大门。不一会，手持一叠钞票，塞到老乐手里。
“这、这、这，唉——”老乐捏着钞票的手在微微颤抖。
“走，老乐，进去，我请你喝酒，咋俩好好唠唠家常。”郝局长拉着老乐的手诚恳地邀请。
老乐一手捏着钞票，一只手被老局长拉着，说不出话，犹豫着复进酒店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