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仲达|以石溯古,以礼相传
姚仲达
国家高级工艺美术师,中国玉石雕艺术大师,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受聘杭州金石全形拓非遗中心印钮艺术研究所所长,闽江学院美术学院客座教授。现任福建省寿山石雕刻艺术文化协会副会长,中华印石收藏学会名誉顾问,福建省篆刻学会理事,福建省艺术品行业协会常务理事,福建省工艺美术研究院研究员。
作品屡获国家级和省、市级大奖,在全国专业书刊上发表十数篇钮雕学术论文,多次赴北京、上海、台湾等地区举办作品展。出版著作:《寿山石大图解·古兽钮雕》《唯美·姚仲达精品集》《姚仲达印钮雕艺术》《问石论艺姚仲达师生作品集》,参与编辑《中国历代玺印钮制》等。
“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数千年来,华夏以“礼”治天下,礼学是孔圣传道授业的重要内容,也影响中华文化最为深远。中华民族乃“礼仪之邦”,以礼为行事规范准则,军事外交、祭祀国礼、审美哲思、交流交往无不渗透着“礼”的文化内涵。
落实到物质表现,“礼”即礼物。从商周祭拜天地的祭品,到秦汉后王朝对功臣的赏赐,再到人与人之间的彼此馈赠,“礼”逐渐由神坛走向世俗生活,从祈祷国泰民安的严格等级制度和仪轨,到饱含着人们对生活的祝福与期待的礼尚往来。至今,“礼物”成了各种社会关系之间一种非正式化的制度,让许多平凡的事物镀上了美好祝愿的光辉。比如“福禄寿喜”,饱含着人们对于生活满满的祝福与期待,可谓流传至今诠释最好且应用最广的礼文化。
书中有礼,石中有玉。庚子春疫情肆虐,居家隔离,郁闷之余,读书、刻石成了我最好的防御方式。孔子云:“诗三百,思无邪”,诗三百即孔子最为推崇的《诗经》。《诗经》不仅无邪,圣人尚“礼”的思想亦无处不在,“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在杯觥交错、大快朵颐间,以鹿鸣为奏,音歌乐舞,营造出欢乐和睦的氛围,为和平安定的生活庆贺,古代先贤超越了满足生理需求的吃喝,沉浸于有礼有乐的精神享受中,一派融洽欢欣,其乐陶陶的景象,多么动人啊。我的灵感为之一动,于是奏刀雕刻印钮《诗鹿呦呦》,在这特殊的春天,希望成为思无邪的祈福和慰籍。
在《诗经》中,鹿是除牛羊马等家畜外描写最多的兽类,有着祥瑞、健康、富裕、爱情等多种寓意。西汉司马迁《史度记·淮阴侯列传》记载“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逐鹿,比喻争夺最高统治的帝王之位。“群雄逐鹿”以此为喻,让鹿也带上了权势与地位的象征意义。古兽的神态传神与造型的精准表达是分不开的。为了形体准确表达,在创作之前,我先以线稿设计构图布局,再以泥稿先塑形调整,在《诗经》和民间绘画中以及历代经典绘画作品的鹿中提炼形象,来呈现美学的追求——传情叙事和诗化的哲学意境!形准并非艺术创作的最终目的,形的塑造是为了传神,顾恺之论画强调“传神写照”“迁想妙得”,即要抓住表现对象的特征,表现其内在精神。刻印钮亦如是,让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蕴藏在印钮的气质之中,让钮雕有规律节奏产生扣人心弦的韵律,气韵关系着印钮的内在精神、气质与生命力的表达,从而达到以物写意、借物抒情,我徜徉在诗经和古代经典的海洋中,直至胸有成竹,与鹿神遇。
雕刻过程中,我在技法上吸收传统寿山石雕技艺“七挫十三凿”为主创刀法,结合当代阴阳面空间造型经验,区分运用圆刀、尖刀、平口刀等技法来表现作品的结构层次。传统圆刀主要用于虚实之间的立体过度,雕刻打磨鹿的颈背、臀腿等圆润部位,做到简练、流畅、浑朴圆顺,看有韵味摸不刺手;而尖刀是用于负空间的骨感力量表现,用以刻划头脚蜷曲而包围的位置,勾勒出身体的视界负空间,在二维空间内打造出第三维的力量感,展现鹿的旺盛生命;还有平口刀,主要用来表现鹿隐藏在皮肉之间的爆发力表现;作品打磨时,大胆采用哑光打磨,让作品朴拙而富张力,动静皆宜饱蓄气势。以“圆刀法”来表达线条高古之美,用“尖刀”来表达负空间层次分明,用“平口刀”来叙述力量传递,这种看似简单的选择,却是这三十年的心印,也是对万物造化,技采百家之长,用刀写神,厚古而不薄今,只要和内心情感契合的元素,都包孕到自身,达到“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雕刻理念。多年来,我在创作观念上不追求所谓的时尚,始终坚持自我的观念和主张,于是逐渐形成了今天自家面目。
传统对章,多以对称为创作原则。我在创作中,让两件印章各有风格又存在互动联系。雄鹿方章,头顶双角,怒目圆睁,半卧于地,四肢收拢,肌肉紧绷,保持着戒备的状态,脖子挺直,目视前方,既像是在防备着未知的危险,又像是在注视着雌鹿,深情而专注;而雌鹿方章的整体造型从头到尾呈现出如流水般流畅自然的线条,眼睛半闭微眯,趴伏于地,四肢舒展放松,含情脉脉地注视雄鹿,展现出满怀的依靠与信任。在造型细节设计方面改变了传统的写实手法,为增强视觉效果,融入书法笔墨线条的变化和张力,以夸张的手法拉长鹿耳,使其贴服鹿颈而向身体延伸,形成完美的流线过渡。以双鹿代表福禄,以印章象征身份权力和金石浩然之气,将印钮、篆刻与雕刻技艺融汇贯通。创新的手法,使《诗鹿呦呦》刚柔相济,阴阳和谐,而应成为互动交流的媒介和文化血脉传承的艺术品,在中华民族行“礼”过程中,成为长后辈间、同辈友情间祝福祝愿表达的载体,借此以“礼”传。试想,在年轻人结婚喜庆之时,长辈以其为礼相赠,传达美好的寓意和衷心的祝福,鼓励一对新人携手在人生道路上相互支持,共筑美好家庭,迈向理想未来,让“礼”的深刻内涵和悠远文化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时代发展进步日新月异,文化艺术未来大方向也必定拔新领异,惟其不变的是艺术源于生活、服务于生活。正如“好诗不过近人情”,真正有生命力的艺术,诠释芸芸众生的悲欢,同时又有着深刻而丰富的内涵寓意,它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件作品,而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记载者、传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