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羊

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只羊，那是一只毛色纯白纯白的母羊，白得跟一团雪似的，和它同时来到家的还有另一只黑色的公羊，这是父亲花了五十块钱买的。从此，家里的六畜就只缺马这个角色了，最重要的是，我和弟妹们都有了新的工作，那就是放羊，羊成了我们新的伙伴。

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第一时间把羊从羊圈里放出来，把它们赶到田野里、河滩上，看它们自由自在地啃食着那些绿得发亮的青草。羊的嘴巴像一把利落的剪刀，能把那些疯长的草收拾得服服帖帖，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对娇脆欲滴的青草充满了欲望，会“啪”地一声倒在一片青草上面，再从身下择一根狗尾巴草，插进嘴里，学着羊的动作，慢慢地嚼。

羊在家里也呆了好几年，从小羊羔长成了老母羊，还生儿育女了，而那只和它一起过来的公羊已经在某个冬天被宰杀了，它成了羊圈里资格最老的一员了。在饿了的时候，它能够巧妙地解开羊圈上的绳结，带着队伍出去觅食，吃饱之后它还能带着队伍熟门熟路地走回来，看着它神奇的表现，我们都深信它真正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员。

我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之后便不用放羊，因为已经成长到了告别羊的年龄，就得走另外的路寻找另外的生活了，我是多么不舍啊！但是不舍能有什么用呢？义务教育结束后，我们都得寻找新的生活，或者学一门技术，或者去外面打工，这样才能谋求以后的生计。

我先去了涟钢的工地，在工地干了一年，便在父亲的召唤下回来了，他说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去学汽修，汽修师傅是母亲帮我物色好的，一个远亲，另一条路就是学无线电修理，去一个表哥家学，我选择了后者，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表哥家也有羊，这些羊都是我家那只白羊的后代，去学无线电修理的话便可以看到羊。

学无线电修理的日子里，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晚上居然梦见了家里的羊，一场茫茫的大雪，看不清地上的路，羊走在前面，踩着雪地，孤零零地走着，就它自己，也不叫唤，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我在后面想试图跟上它，但是，双脚陷在雪地里，根本跟不上，慢慢地，慢慢地只能看见漫漫的白雪，羊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最后再也找不到它了，我醒来，心里开始隐隐不安。

快过年的时候我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就得知羊被偷走了，当时，我的愤怒直接从脚底冒起，也终于明白愤怒是一种什么样的内心体现了，紧紧地咬着嘴唇，攥着拳头，像一座马上就要喷发的火山一样。

我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从村西头找到村东头，还去羊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山上、河边···我能够清晰地看到它留下的痕迹，包括一行羊蹄印、一溜羊粪球，我还扯起那些曾被羊啃过草叶，闻一闻上面残留的味道，羊的痕迹历历在目，却再也不见它的踪影，羊真的如梦境中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没有了羊，我完完全全进入了另一种生活。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一个农家少年，对生命的最初情怀就是从牛羊、猪狗身上开始的，这些不能和我们进行交流的伙伴，在我们心灵深处留下一个个关于情感的人性烙印。

想起了它，这种想是很奇特的，是懊悔？怀念？是追忆？总之，想起它我的心里先是有悸动，接着便是温暖，有了这种温暖也便能应对这个冬天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