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美以且
在贵州,很多地名是由彝语音译而来。养在黔西北深山中的以且,即是如此。“以且”原为“以苴”。“苴”彝语为君长之意。此地原为水西土目以苴家支居住地。以苴家支属卧这分支。吴三桂剿灭水西后,无人继承。后汉人逐渐迁入,发展至今。
从纳雍县城往东北方向出发,在深沟峡谷间蜿蜒行进十余公里,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这便是以且。以且是个坝子,宛如一个未打磨的坯子大平底锅。四周青山环绕,一条小河从坝子中间穿过,河两岸是良田,水汪汪的,大(方)纳(雍)从山脚下穿过,人们居住在山脚山腰大山的褶皱里。
水是以且的灵魂。不必说山间众多的溪流泉水,也不必说涓涓溪流汇聚而成的以且河,单道冒沙井和双龙井,就有无限趣味。冒沙井里,万泉涌动,丝丝细沙,随泉水舞动,因此得名。冒沙井的水,甘甜清冽。行旅之人、牧牛村童、耕作农人,路过冒沙井,总会坐下来,捧一杯清泉,解解渴,歇歇气。冒沙井水适宜做豆腐,用自制的酸汤点,膏水微黄,豆腐鲜嫩,黄白分明,蘸着豆豉辣椒水,香甜可口,让人垂涎三尺。村里人家有点大务小事,做点连渣闹,推点豆腐,不管远近,都要特地去冒沙井取水。
离冒沙井不远的双龙井,常年不干,冬暖夏凉。大热天呷一口,丝丝凉意,入胃入肠,通达全身,甘甜清爽,提神解乏。冬天井水上冒着团团热气,入水不扎手。常有村民来井边洗衣服、洗菜,非常便当。井水熬制的糍粑糖,产量高,质量好,金黄黄的,吃起来香甜、带劲;炒点苞谷花裹在一起,更有嚼头。小时候,父母就是靠自然的赐予,熬制糍粑糖,养活一家人。白天,父亲走村串寨,兜售糍粑糖。晚上,父母熬夜,熬制糍粑糖。如今,村里不再有人家熬制糍粑糖。但双龙井水适于熬制糍粑糖的秘密,在村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古法造纸是以且的文化符号。造纸工艺与《天工开物》等古书中记载基本一致,堪称古法造纸的活化石。生产的构皮纸,洁白、柔韧、耐磨、耐折、精细、质密、防蛀、防潮,是誊写古书和修复文物的上佳之选。130年来,以且人剐构皮、煮料子、抄纸、晒纸、扯纸、数纸、理纸、打碓,寒来暑往,日复一日,不紧不慢,重复着相同的劳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且河两岸绿柳成荫,造纸作坊林立,有130多户人家抄纸,是以且古法造纸的辉煌时代。造纸人家手里不缺活动钱。附近村寨的姑娘,都愿意嫁到以且。1998年左右,外出打工潮逐渐兴起。年轻人嫌白纸生产工序繁琐、既苦且累、利润少,逐渐外出打工,以且河两岸的造纸作坊逐渐稀少,不少造纸作坊、器具被丢弃、拆毁,只剩下中老年人,坚持白纸生产。
起初,以且只有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脚山腰。河水静流,良田纵横,阡陌相通,鸡犬相闻。以且河自北而南,弯弯绕绕,将以且坝子一分为二。河两岸垂柳成荫,芦苇成荡,荆棘丛生,野草青青,鸡血李晶莹剔透,造纸作坊林立。时有山鸡出没翻飞,鹅鸭戏水。牧童赶牛下河,便爬到柳树上,摘下柳枝,编成草帽,戴在头上,把玩半天。春天的田野上,菜花怒放,蜂蝶嗡嗡,风筝飞舞。收成后的水田中,孩子很卖力的抓黄鳝、捉泥鳅。逮着了,提回家去喂养。
人们没觉察到,以且在改变。民居在增多,往坝子中央缓慢移动。土墙茅草房变成砖瓦房,再变成平房,现在变成镶满瓷砖的小洋楼。稻田干了,逐渐有了乡政府、街道、中学、小学、小桥、足球场、卫生院、敬老院、车站,慢慢形成集市。以且河变窄了,石头砌成的河堤,代替了垂柳、李树、芦苇、荆棘。孩子不再下河洗澡,也很难看到鹅鸭戏水。泥泞不堪的小路,变成了干净明亮的连户路、通村水泥路。邻里串门,也像城里一样,路不滑、鞋不湿。与城里没什么两样,空气倒是比城里清新。
足球场是以且的标志,曾经是全市最大、最标准的足球场,举办过一届市中小学生运动会。夏日,足球场上绿草如茵,从山上俯瞰,宛如墨绿色的镜子,镶嵌在以且坝子上。黄昏十分,万道霞光透过山上林间的缝隙,洒落在球场上。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教学楼,倒影在足球场上,宛如海市蜃楼。除了学生上点体育课,偶尔县城的足球爱好者去踢几脚球外,足球场都是静静的,就像整个以且。
人们习惯于走在水泥路上,却也向往以前的样子,徘徊、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