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云:云洞岩的那棵树
云洞岩的那棵树
文/胡美云
云洞岩在福建漳州,以岩石磊磊著名。此处有处风景叫作“一线天”,两块大石相互倾倒而未全部相拥,留出一线云天。叫“一线天”的地方有很多,多指绝险之地。
走出一线天,便可看见一树纤细秀挺,立于崚嶒大石之中,毫无萎靡怯懦之势,但见桀骜不屈精神。树干光滑有如铁铸铜浇,树冠删繁就简,但每一枝都铁画银钩,每一叶都矍铄抖擞,傲然向上,直挂风云。
世间有很多这样的树。在黄山、泰山,在华山,在我老家的桃花山,或者龙池附近的文圃山上,都有这样的石,这样的树。人的出生无法选择,树也是如此。是风吹落了种子,是鸟带到了这里,还是山巅之上的那棵壮硕大树上的果实滚落到这里?它被卡在某一个凹槽、一处缝隙里,风雨唤醒了它,在腐烂或生长的二选一中,它们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一条注定艰辛的成长之路。
居移气,养移体。一棵树出生在何处,直接影响到它的外形。土地肥沃、阳光充足、雨水充沛之地,树必定根深叶茂,姿态恣肆,鸟雀喧鸣,门庭若市。长在绝地的树,生死抉择,生存的渴望穿透坚固的基因壁垒,逼迫它们重组,给出绝地生存的智慧和方法。贫瘠的养料造就了外在的变化,如躯干的瘦削、树冠的萧疏,还锻造了一棵树的气质:它必须瘦,必须劲,必须拒绝“富贵相”,必须时刻准备着抗击风暴雷电。这样的树,活着就是战斗。
有很多这样的树,就像有很多这样的人,很多人活着就是战斗。云洞岩一路向北去,就是文天祥的伶仃洋;向南去,就是陆秀夫的崖山。文天祥就是这样的树,陆秀夫也是这样的树。南宋灭国那年,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许多忠臣追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大宋丧失了许多这样的树。
闻说厓山战败,大元军中置酒宴犒军,张弘范劝文天祥说:“丞相的忠心孝义都尽到了,您若能像侍奉宋朝那样侍奉大元皇上,就是大元的丞相,我将是您的下属。”文天祥说:“国亡不能救,作为臣子,死有余罪,怎敢怀有二心苟且偷生呢?”他是有机会成为一棵长在沃土里大树的。
人与树有相同处,出生无法选择;又有不同处,道路可以选择。树挪死,人挪活。其实树挪未必会死,只是它无法挪动而已。能挪而不挪却把自己逼上绝地的人,必然瘦,必然劲,必然拒绝“富贵相”。郑板桥瘦,瘦得像竹子。洪承畴开始也瘦,降清后就胖了。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一线天”吧。一线天是让人窒息、恐慌的,到了出口,见了光,有了自由,有了安全感,忽然看到这棵树,都有头发簌簌直立的震惊,目光由惊讶,到叹服,到柔和,然后了然、坚定。因此便有人说“一线天”其实是寺庙,而这棵树就是菩萨。也说得过去。
世上有很多这样的树,但因没有站在“一线天”外,所以没被关注,直到终有一天枯朽,或被雷电击倒,终于回归泥土。这也是命运。同样的树,命运也会不一样,就像世上其实有很多郑板桥,很多竹林七贤,但被知道的并不多;就像很多“挪活”的人,也做了大宋叛臣蒲寿庚、大明叛臣洪承畴类似的事,却活得枝繁叶茂,知道他们之所以蔚然深秀原因的,也不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线天”。那些能够飞翔的灵魂,他们一定是清洁的、消瘦的。他们保持着向上的姿态。他们是自由的。 ﻪ这样的人有很多,就像这样的树有很多。这棵长在云洞岩一线天外的树,启迪人心人智,受人敬仰,其实是幸运的树,但或者它并不这样认为。按自己的意志活着,岂非就是幸运的、幸福的?就像草一般活在山川大泽城市野村里,葆有清洁精神的人。
我仰望于这样的人,所以我看到了这样的树。也许很多路过的人,并不在意这一棵树。而在意这棵树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一定会遇见类似的树。
审稿:丁松 编辑:夏显亮
胡美云,安徽枞阳人,现居于福建漳州。小学教师,文学爱好者,区作协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偶有文字见于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