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文/墨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遇见他时，我正从马车上下来，而他呢，正是要出府的样子，他头戴玉冠，身着锦衣，手摇折扇，脚蹬皂靴，我不由得心中感叹：好一位风流少年郎。他见我站在马车旁止步不前的样子，上前来迎我：“云表妹，快进府，娘正在等着你呢。”说完便欲引我向大厅走去，我向他行了礼，也就跟着他去进了府。脚下是大理石的台阶，旁边是府中小厮精心培育的月季、牡丹等各色花朵，旁边有一座几块山石堆成的假山，假山旁有一湾鱼塘，水中的鱼儿争先恐后地挤在一起争夺着喂鱼丫鬟手中洒落的鱼食。令我惊讶的是这一湾鱼塘的水竟然是活水，果然京城的大户人家，就是与江南的小门小户不同，这气派程度，与江南首富的宅子有的一比。

“姨母，家父去江浙一带做生意时，遭山匪打劫，不幸遇难，家母抑郁而终，家母临终前嘱托，让我来京城寻您，这是家母的信。”我拿出那封已经被我读了几百遍，看了几千遍的信，恭敬地递给了坐在上首，身着锦衣绸缎的那个慈祥的妇人。那位妇人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仅三十岁出头的模样，其实要比我母亲大上许多，想起母亲临终前那枯瘦的容颜，不由得心里一阵心疼，仅仅三个月，母亲便由一位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变成了那副令人心酸模样，实在是老天不公，时运不齐，命运不济。最后经由姨母的安排，我住进了云菲院，说偏也不偏，说热闹也不热闹的一个院子，顺便给我安排了2个丫鬟，负责我的饮食起居，顺便向我承诺，定会将我的终身大事给解决。我对这样的安排，没有感觉意外，只是有些庆幸，起码，有了一个安身之所，我这样安慰我自己。

住进云菲院的第二天，院子里来了一位客人，说是我的表妹，正值豆蔻年华，我以为她进门怎么着也得和我寒暄几句，没想到的是，她的第一句话，将我给说得愣在了原地，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以至于后面那位表妹说了些什么，我一概都没听进去。她说我“天煞孤星，克死父母，又来祸害她的家人”，最后是表哥出面，才阻止了她的喋喋不休。表哥是奉了姨母之命，带了几个裁缝以及几匹布料，打算给我做几件新衣裳。姨母一大早便去了寺里还愿，没时间过来，想着我刚到京城，需要添置一些衣服首饰，便命表哥请来裁缝，给我添几件衣裳。后来，表哥说了表妹一两句，表妹气呼呼地走了，临走还不忘瞥我一眼，眼神中的厌恶未加掩饰。表哥宽慰了我几句，就让裁缝给我量尺寸，挑选我喜欢的布匹和衣服样式。看着裁缝走出我原子的背影，我问我表哥：“表哥，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吗？父母真得是我渴死的吗？”表哥说：“人人都道两广那边水灾泛滥，粮食颗粒无收，百姓四处逃难，流离失所，这难道是君王失德吗？据我所知，我们的君主，夙兴夜寐，勤于朝政，为百姓鞠躬尽瘁，两广的水灾，不过是整个王朝的命数罢了，与个人德行如何，无关。”我听后大惊失色：“表哥，不可妄议君王。”“自己府上，无妨。”

许是表哥给表妹说了些什么，从此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表妹再也没有来过云菲院。那一日，阳光正好，微风习习，我在后花园的雨亭中抚琴，弹得是哪首我最熟悉的曲子《春江花月夜》，原本是抒发心中苦闷，却不想勾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陪我练琴的回忆，那些个时光，终究是回不来了。忽的，我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吹得曲子也正是《春江花月夜》，笛声和琴声相和，竟是别有一番滋味。笛声由远及近，我看到了吹笛子的那个人，没错，是表哥，那天表哥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自此之后的很长时间，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表哥的样子，温润儒雅，公子无双。一曲终了，百般滋味，佛曰：“人生八苦。”身处红尘，我们皆是俗人。从曲谱到诗歌再到往昔贤者，我们相谈甚欢，直至晚膳时间，我们才各自离去。如果，这一天我不去雨亭，或者表哥不去雨亭，也就不会有后续的一些事情，我也不会长伴青灯古佛后，还看不透这万丈红尘，抱憾终身。

再到后来，我与表哥渐渐熟络了起来，之后一直到我进宫之前，我和表哥都会在后花园的“雨亭”写诗做赋，抚琴赏花，心中的某个地方好像变得不一样起来，我也曾幻想过，与我共度一生的男子是什么样子，每次那个男子的模样总是和表哥的那张脸重合。当表哥的那张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的时候，同时出现的还有六个字“门不当户不对”，也是，我不过是一个落魄商户的女儿，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怎能配得上京城官员的儿子，表哥族中的长辈已经给表哥安排好了路子，只等他中了进士，便能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思虑片刻，“不配”二字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不曾散去。

许是我们两个的关系太过微妙，姨母将我传唤至她的院子里，美其名曰谈心，其实聊天的内容却是我的婚事。姨母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话“过几日，皇上选秀，扩充后宫，你若能在宫中帮忙打点，定能帮一帮你表哥”，这才是今天这场“谈心”的主要目的。当宫里的侍者拿着明黄的圣旨来到府上时，我正在抚琴，听丫鬟来报，手指一滑，弹错了好几个音节，慌忙起身，来至前厅，跪地接旨。午膳过后，我应邀来到雨亭，看着我眼前的这个少年，相顾无言。表哥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我们逃吧，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完余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去，违反圣旨，可是诛九族之罪，我尚且孤身一人，并无亲属，而你还有父母、族人，他们都是无辜之人。”许久我才找回我自己的声音。“表哥，在陪我和一曲吧，最后一次。”“好。”琴声、笛声，两相交和，少了几分欢愉，多了几丝惆怅。曲散，表哥将笛子送我，我收下后，最后丢下一句“圣意难违”，仓皇逃走，我怕触及到表哥的那双饱含痛苦和无奈地眼神后，改变心中的的决定，做出让我后悔的事情。

那天，有些阴天，我上了驶向皇宫的马车，聊起帘子，我看到了表哥，那个少年，望着我马车的方向静默不语，眼睛里除却几分柔情，还有许多的不舍和痛苦。那是我和表哥的最后一面，我不知道马车的终点，我面临的是何等“惨烈”境况，也不知那红墙绿瓦之中，又会有怎样的勾心斗角，这一切似乎只剩听天由命。我被封为官女子，安置在皇宫内偏僻的一角，望向那天边飞走的几只燕子，不由得羡慕它们的自由，我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关在黄金做的笼子中的金丝雀，没有半分自由，生死全凭皇上喜好。每日地读书写字，抚琴赏花，这日子一过便是三年，三年中，我不知皇上长什么样子，也不清楚后宫之中的恩宠争夺，我过着我自己的生活，倒也惬意，除了思及在表哥府中的那段时光。

这一天，我正喝着丫鬟给递上的茶喝着，忽闻国丧，皇帝驾崩，而皇上“曾经”的女人们，育有子嗣的，随皇子去了各自的封地，无儿无女的，便被带去了京城外的寺院里，削发为尼，诵经祈福，长伴青灯古佛。三年之中，没人注意我这么一个无恩宠无靠山的官女子，而在皇上驾崩之后，他们忽然想起来我的存在，将我送去了京郊的寺院中，减去三千青丝，除却一切烦恼，抄写经书，为心中的那个人祈福，希望他平步青云，平安喜乐。又过了三年，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桃花灼灼，十里红妆，我穿着火红的嫁衣，头戴凤冠，嫁给了那个少年，我在梦中笑了，那是我这六年之中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传闻，京郊寺院的一个尼姑，于一天雨夜离世，走得很安详，脸上还有笑容，手中还握着一把玉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