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养‖文/阮青
第一章
“咔嚓——”
玄关处传来慢慢转动门锁的声音,随后是轻轻地关门,虽然声音很小,但正在看电视的刘敏如还是细微地捕捉到了——她马上意识到是自己的奶奶回来了。
细细簌簌的换鞋声过后,刘敏如的全部注意力从电视移到了正在从玄关处来到卧室的奶奶李平的身上。
后者仿佛心虚似的,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卧室,在和刘敏如对上眼以后迅速转过头去,把远离刘敏如一侧的右手往身后放——仿佛这样做手上拿的东西就能隐身似的。
刘敏如很快眼尖地发现了自己奶奶手上拿的什么东西,一股怒火瞬间浓墨重彩地升腾到胸口,虽然如此,她还是装作平静地跟过去。
站在奶奶的卧室门口,刘敏如发现她已经把拿回来的东西藏起来了,此刻正摆着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无辜的模样坐在床边。
刘敏如简直气笑了——自己的奶奶真是一套好功夫,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装模做样地去做间谍那种行径。
“拿出来。”刘敏如言简意赅,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将近耄耋之年的老人,仿佛她此刻面对的不是自家的奶奶,而是一个被当场抓包的特务。
李平默了默,没说话,不知所措地看着前面的桌子,已经萎缩的双腿在床下来回晃荡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拿出来!”刘敏如彻底忍不住了,把声调微微调高了一些,“都说了多少次了,别捡垃圾回来,你听不懂是吗?”
刘敏如越说越气,到最后就差嘶吼了。
事实上,也情有可原。自从李平来到自己家住以后,天天出去捡垃圾,特意去垃圾桶旁边看,身上的衣服穿了不到三天就脏的黑一块油一块。捡回来的垃圾光明正大地放在自己地卧室里,有的直接放到自己的包里。
刘敏如的父亲刘传庆发现以后和李平大吵了一架,一是因为李平捡垃圾回来把家弄得很脏,二是天天让人看见刘传庆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偷偷摸摸把垃圾扔了,奈何李平死性不改,继续捡。
或许是刘敏如的气势太过强势,或许是李平自知理亏,最后默默地把自己捡的几个盒子从包里拿出来。
没等李平把盒子放到她的手上,刘敏如就一把夺过来,随后扔到地上用力踩扁才算解气,捡起来转身准备扔了。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上传来一声小声的咒骂——“熊样!”
这是刘敏如老家的土话,刘敏如虽然从小就搬离了村,但还是能听得懂,她气得手颤抖,忍了忍没忍住,转过身,尖叫道:“你再说一遍?”
“咋!”李平终于忍不住了,一下起身叫板道,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再骂一句,你以为我听不见是吗?”刘敏如紧紧攥着手上的盒子,冷笑道。
刚要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李平突然缓和的态度下又烟消云散,刘敏如也没再说话,气冲冲地去了客厅。
两人直到晚上刘敏如的母亲回来也没再说一句话。
刘传庆下班回来以后做饭,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刘敏如一向吃得快,率先起身,在离开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撞了李平一下——其实也只是碰一下而已,李平毕竟是老人,刘敏如不敢下大力。
然而还是让刘妈妈发现了端倪。
“你和你奶奶吵架了?”饭后,刘妈妈趁着刘传庆在看电视,来到刘敏如的卧室问道。
刘敏如皱着眉头想回避这个话题:“别跟我提这件事,我以前都不知道她怎么是这么一个人。”
事实上,这是第一年刘敏如的父亲把自己的母亲接到家里来住,以前李平住在老家,生活自理能力一向很好,身上也没什么大毛病。然而80岁以后,脑子突然有点痴呆的迹象,做事糊涂起来,于是刘敏如的父亲、小姑和叔叔三家决定轮流把李平接到家中四个人。
以前刘敏如对奶奶的感情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因为接触很少,但自从朝夕相处以后,李平的种种坏习惯让刘敏如实在忍受不了——尤其是李平喜欢在背后小声骂人。
“唉她是你奶奶,这么多年了一直这个性格,你跟她较劲有啥用?”
“所以呢?”刘敏如不可思议地看向母亲,质问道,“这么多年你就一直忍着?”
刘妈妈叹了口气。
刘敏如的奶奶李平从小父母去世,是被两个哥哥溺爱长大的。
这也造成了她唯我独尊,所有人必须以她为主的性格。虽然性格里还是善良的,但是这一点足以让很多人诟病。
那个时候,刘敏如的父母还在老家,刘传庆在城市上班,周末才能回来。
有一年冬天,刘敏如得了痔疮,再加上重感冒,一直躺在床上,到了中午还得强撑起来做饭。
刘传庆回家知道以后,就对自己的母亲说:“她感冒你也不知道给她做饭。”
谁知李平翻了个白眼,说:“我还手疼需要别人给我做饭呢。”
一句话,彻底凉了刘妈妈的心。
陈年往事如同从池塘被打捞上来已经发猩的死鱼,除了让人厌恶再无其他。
晦涩的白光如同针刺在刘敏如的身上,光影投在她脸上,眼中的情绪波涛汹涌。
良久,刘敏如说:“等过了年二月二天气就暖和了,也正好四个月,你们把她送回去吧,我受不了。”
第二章
自从刘敏如和李平争吵以后一直到过年,两人很少有交流,偶尔李平会讨好似的和刘敏如说几句话,陆敏如不是冷淡回复就是直接装作没听见。
李平还是一如既往地捡垃圾回来,刘敏如选择不说话,但会默默地把她捡的垃圾丢掉。
大年初五,刘敏如的姑姑和叔叔按照往年,带着家人来到刘敏如家,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个饭。
这些年,他们三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小姑,邢雪!”开了门,喜气夹杂着寒风吹进门,刘敏如热情地把姑姑等人请进门,几个表姐表妹聚在一起聊天。
“敏如,”小姑的邢雪,刘敏如的表姐也热情地过来抱了抱刘敏如,笑着说,“一年没见感觉你又高了。”
“是吗?”刘敏如感觉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她笑嘻嘻地说,“可能是又好看了。”
众人笑,刘敏如注意到自己的小姑刘金玉拘谨地坐在旁边,双手交叉不知该往哪儿放,她挑了个最大的橘子给小姑递了过去:“小姑你尝尝这个丑橘,我爸班上发的,可好吃了。”
“嗯行,你别管我了,我自己拿就行。”小姑立刻接过来。
小姑一直以来就是沉默寡言,性格极其内向,即使是亲戚如刘敏如她们,还是拘谨、少言。
吃了一会儿,小姑几个人到李平的卧室去看自己的母亲,刘敏如在客厅坐着,听着旁边的卧室不断传来“你看这是谁”、“你还认识我吗”类似这样的话,与客厅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刘敏如倒是没多想什么,全神贯注地在看电视,外甥在旁边自己玩玩具。
不管什么时候,刘传庆招待客人总是要自己亲自下厨做一大桌子菜,从不敷衍地在外面买上几个。所以花的时间也长了一些。
等众人肚子已经叫了好几次空城计,炒好的菜才迟迟上桌,席间,刘传庆和刘敏如的叔叔刘传喜聊天,刘敏如和几个表姐表妹聊天,李平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吃饭,气氛倒是和好一派。
饭后,小姑坐在李平旁边,耐心说:“妈,等你回老家以后,我和你在老房子住几天。”
“不,我要和你们一起住,我害怕。”李平拿出一副小孩的口气。
刘敏如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磕着瓜子,没说话,拿眼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意味深长。
“所以我先和你住上几天,让你适应适应,行不行?”
“让我姥姥在咱们家住不就行了。”邢雪突然开口。
刘金玉立刻说:“哪能让她一直住在咱们家?”
刘敏如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听见邢雪嘟囔道:“这咋不行了。”
刘金玉不再说话。
口中的五香瓜子突然味同嚼蜡,刘敏如没了兴趣,有点意外自己的姑姑会说出这样的话,本来热情的态度如同被塞进了下水道里。
还好刘金玉和刘传庆等人马上就要回老家,刘敏如不冷不热地道了别,看到被弄得一片狼藉的家中,突然觉得自己的奶奶也挺可怜的。
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以后,刘敏如看着奶奶,也觉得顺眼了很多。
比如自己的奶奶会一言不发地把刘敏如的父亲的袜子洗掉,早上刘传庆去上班,她总是会开着门看着他直到楼梯口消失不见。就连她有时候捡垃圾回来,刘敏如也觉得似乎没那么不可忍受,就当看不见。
于是到了二月二,刘敏如也没再提把奶奶送回老家的事,默认了她继续在家住,等到停暖再说。
第三章
矛盾总是来的汹涌又迅速。
李平总是在刘敏如想好好相处的时候,迅速打破这个平衡的状态。
那天刘敏如的姐姐带着外甥回娘家,四岁的外甥正是活蹦乱跳爱东摸西摸的时候,一家人在客厅看电视,外甥一个人在玩,没人注意到他走进了李平的房间。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外甥嚎啕大哭,刘敏如和她姐姐才闻声赶来——只见外甥趴在地上大哭,李平皱着眉头一脸厌恶地看着在地上哭的小男孩。
“你推他?”刘敏如不可思议道,刘敏如的姐姐赶紧把孩子扶起来,看看有没有伤——还好安全无恙。
李平没说话,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算是默认。
刘敏如的姐姐生平不喜欢吵架惹麻烦,忍了一口气抱着自己的孩子去客厅了。
“你怎么还跟小孩计较呢?”刘敏如继续质问道。
“你要干啥!”李平把双腿放到地上作为支撑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说道,“你要打我?来!”
刘敏如简直觉得不可理喻,怒火继续升腾:“你再推他一个试试!”
“你要打我?来,滚过来!”李平完全不听刘敏如在说什么,直接过来上手在刘敏如脸上抓了一下。
刘敏如没想到已经八十岁的奶奶会动手打架,她又气又好笑地把自己奶奶的双手抓住了,她的力气虽然不算大,但比起老人的力量,可算是绰绰有余。
“你不得好死!”此刻被制服的李平只能用恶语相对,把能想到的诅咒全说出来了。
三四十年代的农村妇女没受过多少教育,骂起人来也格外难听,刘敏如只觉得刺耳,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别在我家待着,马上走。”
事实是,她这次直接把这个想法在父亲下班以后跟他说了。
刘传庆下班以后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劲,以前有外甥在的时候都是吵吵闹闹的,这次特别安静,自己两个女儿也是黑着脸。
“爸,”刘敏如直接开口,“你这周末把我奶奶送回去吧,反正还有一周就要停暖了,她也待够四个月了。”
“怎么了?”刘传庆知道自己的母亲性格不招人喜欢,刘敏如说这样的话并不意外。
“她捡垃圾也就算了,还欺负小孩,”刘敏如控诉道,“那么大个人了还做这种事,你们上班,我还得天天待在家里给她做饭,到头来说我'不得好死’,我受不了。”
在卧室里的李平此刻没意识到自己的孙女在说什么,因为脑子衰退,她大多数时候是反应不过来别人在说什么的,导致不清楚状况的人一直以为她是年龄大了耳背。
这样的人,倒是在吵架的时候反应迅速。
刘传庆把事情了解以后,先去阳台点了一支烟。
“敏如,”刘传庆在努力组织语言,此刻的他完全不像一个父亲,“你奶奶就是那样的性格,但是咱们总不能不管吧,我毕竟是她儿子,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在刘敏如的印象中,严肃的父亲很少会用这么低的姿态和她说话,她没说话,心里突然觉得委屈。
吃完饭以后,她穿上衣服就要出门。
此时是三月,乍暖还寒,刘传庆看见了赶紧走过来,问:“这么晚了去哪儿?”
“我出去走走。”刘敏如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很平和,说着,她抓起羽绒服就要走。
“早点回来——”
刘传庆还想嘱托,然而回应他的是轻轻的关门声。
关上门的刘敏如瞬间泪流满面,满腹委屈全部涌上来,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父亲此刻也是心情复杂。
刘传庆满脸愁容地走进客厅,和自己的妻子说:“要不这周末你们把我妈送回去吧,我看敏如和她待不下去了。”
刘妈妈看了眼刘传庆,点点头。
“唉。”刘传庆没再说话,
刘敏如在外面待了很久,刘传庆已经打了两个电话催促,直到晚上十点刘敏如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回了家,姐姐已经离开,客厅的灯还开着,一般这个时候自己的父母都睡了,她没多想,脱了外套走进去,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地看着电视。
一看见她来了,起身说道:“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意识到父亲是在一直等着自己回来,刘敏如却仍没办法很开心地和他交流,她只能说:“在小区走了走。”
刘传庆看着自己的女儿,刚要说什么,刘敏如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刘传庆她身后站着,擦了擦熬红的双眼。
第二天起床以后,刘敏如得知父亲同意周末把奶奶送回去的消息,然而想象中的开心并未如约而至,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给自己发的微信,脑海中不停回放着昨天晚上父亲等自己回家的模样。
委屈,无可奈何,以及最后的屈服。
周末,妈妈开着车载着李平和刘敏如回老家,刘传庆在前一天买了两箱纯奶以及一堆饼干面包给自己的母亲带上。
仿佛这一去就没吃没喝了似的。
因为刘敏如的叔叔刘传喜在上班,家里没人,他们就直接去了刘敏如姑姑家。
出发前一天,刘敏如的母亲已经给刘金玉打了电话说了情况。
刘金玉开门,看见刘敏如她们以及自己的母亲在门口站着,没有之前那么热情,只是让赶紧进来,倒了杯水,然后把自己母亲的东西放好。
“邢雪没开学吧?”刘敏如的母亲问道。
“嗯,”刘金玉坐着,慢腾腾说道,“她今年毕业还没开学,在家一直写论文。”
“行,传庆的意思是先把咱妈放这儿,然后你和她叔叔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安排……”
刘敏如的母亲还没说完,刘金玉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的话:“邢雪在家要忙着写毕业论文,一直写不出来,我也要上班,可能没空看她。”
刘妈妈愣住了,可能没想到刘金玉会这么说,很快,生性与人和善的刘妈妈又说:“我的意思是说先让她在这儿待几天,毕竟在楼上待的时间太长了一回来也适应不了……”
老家的房子总是泛着阴冷,明明今天的天气晴空万里,刘敏如待着却觉得冷的打哆嗦,她听见自己的小姑确认地问道:“是过几天把她送回老房子住吗?”
刘敏如简直想翻白眼了,她怀疑李平这是教了个什么女儿?
“嗯,那肯定啊,不过具体还是你跟传喜商量商量。”
刘金玉抓了把头发,双手反复来回摸索,仿佛是要在手上找到自己要说的话似的:“反正现在我们实在没空看,我哥的孩子现在也还放假在家呢,可以让她看着。”
“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照顾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刘敏如终于忍不住了,舌头先大脑一步动作。
第四章
“敏如!”刘敏如的母亲赶紧呵斥,她明显是不想和刘金玉她们闹不愉快,“她就是说话直接,小孩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刘金玉脸色已经冷下来,气氛一度尴尬,刘敏如继续说:“本来就是啊,她不就是不想照顾我奶奶吗,还找借口,我说的不对吗?”
事实被刘敏如一下戳破,在场的大人的脸皮都挂不住,恰逢这时邢雪从外面回来,看见她们来了,笑着说:“大妗,敏如,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我还寻思怎么也得中午。”
说完,她看见自己的母亲眼圈红了,刘敏如的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刘金玉被这么一问,仿佛装了一肚子委屈,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四十好几的人了,哭还是一派小孩模样:“是,就是我的错,行了吧?”
这话说的,仿佛刘敏如冤枉她了一样。
刘敏如看见刘金玉倒是先哭了,更气,“不想养就直说,还找借口,你女儿要学习,我不用学习吗?这一个多月我在家是怎么照顾她的?”
此刻,在一旁的李平看着几个人争吵,脸上一片迷茫,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气氛好激烈。
“你怎么跟你小姑说话的?”邢雪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开口质问刘敏如,只不过语气少了很多强硬。
偌大的房子里全是争吵的声音,不断有回音,最后全汇聚到了刘敏如的怒火中:“是你妈不愿意照顾你姥姥,搞不清状况就闭嘴。”
“你怎么不录音呢,你应该录音现在让我听听,我们把她赶出去了?”邢雪急眼了,口不择言起来。
事到如今刘敏如才意识到和她们争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刘金玉是一个从小被李平娇惯大的孩子,那么李平是什么人呢?
如果一个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自私,又该怎么和她们讲道理?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刘敏如的母亲制止道,“邢雪,等你和你舅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安放你奶奶,我们先走了。”
“嗯嗯,行。”邢雪碍于刘敏如的母亲的颜面,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强撑着笑脸把她们送了出去。
准确来说,是送刘敏如的母亲。
自始至终,刘金玉只是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刘敏如看也没看邢雪,上了车“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自己的母亲还在和邢雪说些什么,刘敏如没听清,足足过了五分钟她才上车。
轿车四平八稳地在公路上行驶,刘敏如刚吵完架心情不好,一直看着窗外没说话。
“你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别想什么就说什么,咱们毕竟还是一家人。”刘妈妈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我说错了?”
“是你小姑错了,但是一个晚辈对一个长辈那么说话就不对。”
刘敏如对这句话嗤之以鼻,没再说话,但脸上嘲讽的意味很明显。
最终两人约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刘敏如的父亲。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刘传庆早就做了饭等着她们。
一家人默默吃完了饭,刘传庆没再像以前一样看电视,而是早早地回卧室睡觉了。
刘敏如注意到刘传庆脱了袜子刚想放到玄关——平时刘敏如的奶奶洗漱的时候总会顺手把刘传庆的袜子洗了。
刘传庆顿了顿,默默收了手,自己去卫生间把袜子洗了。
第五章
自从刘敏如和小姑一家闹僵以后,两家就再也没见面,一直到四月份李平过生日。
刘传庆一家,除了刘敏如的姐姐,都回了老家。
一进订的房间,刘敏如一眼就看见李平坐在主宾的座位上,刘金玉坐在她旁边,又是给她抓瓜子,又是拿水果。
“咱妈最近咋样?”刘传庆问自己的弟弟。
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流总比和自己的妹妹要多的多。
“还是那样,脑子不好使了。”刘传喜简单地说了一句,一脸无可奈何。
刘传庆也跟着皱着眉毛看向此时脑袋里只想着吃东西而开心的母亲,脑袋糊涂了,却也自动对这些凡间的俗事屏蔽了,屏蔽了,也就很少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了,开心的时候倒是占了大多数。
菜上齐了,几个男人因为要开车,有没有喝酒,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菜上,一边聊家常,一边吃菜。
老家的这家饭店做了十几年,虽然简陋但味道着实不错,刘敏如吃的不亦乐乎。
“邢雪今年要毕业了吧?”刘敏如听见自己的父亲问道。
毕不毕业,和她有什么关系?
“嗯,最近一直忙着毕业答辩。”
呵。
“你奶奶在你家咋样?”
“挺好的,就是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去。”邢雪中规中矩地答了一句。
其中有一道八宝饭,一圈轮下来还剩一勺的量,刘敏如当时没吃,于是就理所当然地伸出勺子,听见正对着自己的李平突然说:“我想吃那个——”
语意直指刘敏如正要动手的八宝饭。
刘敏如的姑姑刘金玉听了,没着急动筷子,而是先对刘敏如说:“敏如,你奶奶想吃那个。”
此话一出,邢雪迅速看向面无表情的刘敏如,看见她笑了笑,用勺子舀起来,起身,走到李平身边放到了她的碗里。
刘金玉的手放在桌子下面,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没想到刘敏如会这么做。
刘敏如说:“我知道啊,我又不是没听见……爸,要不再要两个菜,我觉得不够。”
对自己妹妹和自己女儿之间的矛盾四毫不知情的刘传庆也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波涛汹涌,他看了看菜,说:“行,一会儿再加上几个菜。”
一顿饭吃得刘敏如心情不爽,从饭店出来,太阳高照,四月的天气已经热成了一个初夏,临上车前,刘传庆对自己母亲不放心,问刘传喜说:“她现在自己在老房子住?”
刘金玉默默地和李平站在旁边,没参与他们两人的对话。
李平在刘敏如的家的时候,被养的白白胖胖,脸上也有光泽,回来不过一个半月,就已经瘦了一圈,仿佛进了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回到家又迅速打回原形一样——刘敏如的意思是,她莫名有点心疼自己的奶奶。
刘敏如知道李平喜欢吃糖,她把自己从路上买的大白兔奶糖全塞进了李平的口袋。
“嗯,等再过上一两个月我就把她接到我们家去。”刘传喜顿了顿,又说,“现在金玉给她送饭。”
刘传庆听到这儿就放心了,又说了几句,才上车。
被点名的金玉没怎么说话,说是送饭,但这饭她送的不情不愿。
每天上班已经很累了,自己的孩子最近忙着毕业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她还得抽出时间去给李平送饭,真麻烦。
她又不是没钱,自己买着吃应该也可以吧?
于是有一天中午,她回家实在懒得再骑电动车送饭了,就没去。
她觉得自己的母亲肯定不傻,不会饿着自己。
李平当然不傻,她也按照刘金玉的猜想去这么做了,她记得,自己门口的一条街上有个人打的火烧特别好吃。
可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李平失踪了,找到的时候是在田野里,被石头绊倒,伤势没有那么严重,但在野外被晾了两天,最后死了。
第六章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刘传庆和刘敏如的母亲连忙请假,开车开了五个小时回到老家。
回到家的时候,大家在商量丧礼的事情,大人的世界仿佛就是这样,明明是悲伤的事情,还能不动声色地安排所有,只不过这气氛太过沉重。
刘传庆在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点了支烟,什么都没说。
邢雪搂着刘金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刘金玉哭着小声说:“我就一天中午没去,谁想到她能迷路。”
你当然想不到,因为你想得只有你好累,你不想管。
昏暗无光的老房子里,众人的脸都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最后刘传喜说:“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赶紧把这房子收拾收拾吧。”
刘传庆还蹲在墙角抽烟,刘敏如的如水的目光随着一点猩红跳跃着。
“那咱妈的养老金呢?”刘金玉像是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抛向了自己的两个哥哥。
邢雪连忙暗示地撞了自己的母亲一下,示意她说错话了。
已经四十大几还保持小孩性格的刘金玉明显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之处。
屋内的人皆是一愣,刘传喜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生妹妹,把手上的盆“砰——”地一声摔到地上。
刘传庆把烟扔到地上,狠狠用碾了几下掐灭,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着烟蒂的火光的熄灭而消耗殆尽。
个人简介:酷爱跑步的写手,拥有充沛的情感互通能力,爱好边缘文学。希望写出来的文字有温度也有深度,将能量源源不断传送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