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盏灯替我醒着‖文/张清水

点一盏灯替我醒着

那天回宿舍的时候路上人已经很少了，不知道怎么，连路灯也只亮了一半。我走在夜色里，只有几束车灯远远地来，又匆匆路过。我心里本来有些慌，可是望见前方一盏一盏的路灯相接成一缕光汇成的溪流，蜿蜿蜒蜒把我一眼望不尽的路也照亮，又莫名安心起来。

我忽然想起高三的时候在车上回头看见的那一扇橘色的小窗，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它是否无虞？是否也有人曾回头望见它，然后留恋至久久不能回头？

高三的时候学校对我们抓得严，恨不得连我们吃饭的时候都每桌配一个老师。每周回家的时间从两天压成一天，后来干脆变成一下午。老师还要争分夺秒地布置作业。为了不熬夜补作业，总是有人假期留校。有一个月作业实在太多，一个课间发下来的卷子多到使我一觉醒来的同桌以为还在做梦。我连着在学校留了三个星期，后来终于有机会回家，妈妈的表现也没什么特别，我还以为她不会想我。

洗澡，洗衣服，吃饭，写作业，睡觉，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只是我要出门的时候，她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默默地看着我，嘴唇似动非动，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

我没在意。打了招呼以后开门就下楼了。到了三楼一摸口袋才发现饭卡没拿，忙又跑回去，打开门，却发现妈妈仍然是那个坐在沙发上看着门口的姿势。

只是还明亮的屋子里已经打开了灯。

“天这么亮呢，干嘛开灯？”我问，顺手摁灭了灯。

“怎么回来了？”妈妈问，“又把什么忘了？”

“母亲大人果然英明，这回是饭卡忘拿了。”

“老是丢三落四的，在外面把饭卡也随手丢了怎么办？”

“嘿嘿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我找好饭卡以后再准备出门，“妈妈，我这回真走了。”

“嗯……”她声音不知怎么有些哑，“下周还回……在学校要好好学。”

我点了点头。

正预备要关门的时候，她突然叫了我一声，“……下周回来吗？”

“作业少就回来了，或者要是别的单位来我们学校占考场我也回来。”

“好。”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下楼以后回头再看，发现妈妈又把我摁灭的灯打开了，整栋楼只有我们一家开灯，实在有些突兀，我心里奇怪，却也没怎么在意。

在车站等了二十分钟也不见公交车来，天黑了，路灯亮了，晚自习要迟到了，淡定少女也开始慌张了，我匆匆打了车往学校赶。

夕阳退场，夜色一口把天地吞进肚里。只有路边这些微小的光亮默默为世人抵御夜色的寂寞。

车子飞驰，路灯越来越亮，我离家也越来越远，却突然在路边看到一座小屋，灯光把窗户涂成温暖的橘色，烟囱里缓缓升起一缕烟，捅破夜色的包裹，又随风去向远方。它好像一直在那，许多年。

好像回到很多年以前，我才上一年级，家里还没有从乡下搬到街上，我和几个小孩在田野里疯跑，从太阳升起跑到月亮出现，然后在各自家长的呼唤声里回家吃饭。

我跑得最远，总是一个人回家，那时候没有路灯，所以家里总是亮起院子里的灯，我看见了灯，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妈妈总是会抱着弟弟在门口等我，拍拍我身上的土，带着我洗过手，把院子里的灯关上，然后我们才开始吃饭。

灯亮着，就是她一直在等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我这才明白妈妈开灯的含义。

她怎么会不想我呢？她一直在等我回家啊。

哪个母亲不希望孩子高飞？可哪个母亲又愿意孩子远走呢？我离开她的每一天，我独自行走的每一条寂寞的长途，她都在远方默默牵挂，点一盏灯在前方默默亮起。

我离开她越来越远，那盏灯在我心里就越来越亮。它总是，总是会煨暖风里漂泊的心，总是指引着黑夜里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