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西达哇《莲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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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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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出大事了！”一个丫鬟边哭边嚷着冲进房里。“怎么急成这个样子，慢慢说，蕊儿。这次又是什么？罚月例，禁足，还是搬园子？左不过就这几样罢了。”软榻上斜斜倚着一个素衣披发女子，正专心跟自己下棋，头也不抬地喃喃到。“不是的，夫人！是将军！”蕊儿话未说完就被素衣女子打断，“将军？将军能出什么事，昨天不是才凯旋而归吗，这个时辰估摸应该正在宫里的庆功宴上吧。”蕊儿听着自家夫人毫不在意的淡漠语气，心下哑然，是啊，将军对夫人那么不好，夫人应是不在意将军了。蕊儿正思忖还要不要告诉夫人将军的事，万一夫人再去触了二夫人彩珍的霉头就糟了。软榻上的女子又开口了，“蕊儿？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蕊儿只好说道，“夫人，这次将军虽然打了胜仗，但是受了重伤，昨日入府便昏迷不醒，怕是不好了！”“什么！太医来瞧过了吗？怎么说？”女子蓦然抬头，手中棋子落下，扰乱了一盘棋。蕊儿被夫人的反应吓到了，一时愣住了，这么多年天大的事夫人都不管不问，这次怎么。蕊儿再回过神来，只见一道轻盈的身影赤足奔向将军卧房，只留一室莲花香，蕊儿赶紧抱着夫人的丝履追了出去。
“夫人，恕奴才不能让您进去。二夫人吩咐过了，将军养病期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一道谄媚的声音将那道飞奔的身影拦在了门外。不待素衣女子开口，卧房的门唰地被打开，一道妖娆的身影走出，“我说是谁在外边吵吵嚷嚷呢，敢情是大夫人呐，切，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脸过来惹晦气。”二夫人轻蔑侮辱的话激不起素衣女子脸上一丝一毫的波澜，她顺从地说到，“二夫人，劳烦让我进去，我看一眼将军就走，绝不多待。”彩珍眼中不屑更甚，“莲九我告诉你，你就算进去也没用。太医都说了，将军所中箭上涂的是西域奇毒，要莲花花瓣做引子才能解，这寒冬腊月上哪去找莲花！”“要是我能寻来莲花呢？”莲九漆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坚定。彩珍哂笑道，“呵，莲九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这个时节哪来的莲花。”“我会把莲花寻来，但是解药我要亲自喂给将军。”莲九不理彩珍的嘲讽，坚持道。“呵，答应你又何妨。”彩珍撂下这句话就进了卧房。早就赶到的蕊儿这才敢上前，给莲九染着斑斑血迹的玉足套上丝履，扶着莲九往自家园子走。扶着莲九被汗水浸的冰凉的手，看着她依旧淡然的眸子，蕊儿忍不住心疼道，“夫人，将军待您如此不公，认由二夫人百般欺负您，您真的要为将军牺牲如此吗！”“这世上情劫最是难渡，我本以为我已经可以淡然面对关于他的一切，果然还是放不下呵，罢了罢了。”莲九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容，摇摇头道。蕊儿急道，“可是您要是解了将军的毒，那您就！”莲九摆摆手，“不要说了，蕊儿，我心意已决。”入夜，莲九端坐榻上，口中吐出一朵七彩莲花，霎时屋内莲香扑鼻。莲九毫不犹豫地撕下一瓣花瓣，丢进药罐，毫无血色的唇畔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哟，莲九你还真是有能耐呵，还真变出莲花来了，赶紧把药送进去，要是治不好将军，我饶不了你！”彩珍看着莲九端来汤药，诧异归诧异，倒是乐得能治好将军。熟悉的房门打开，莲九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严律，莲九微微颤抖的手指抚上严律的面庞，英气的眉毛，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瘦了许多，整张脸凌厉了许多。摸着严律下巴冒出的青青胡茬，莲九嘴里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唉，有多久没能这样好好看看阿律了，这样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呢。眸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熟悉的容颜。
如是过了六天，严律的伤在一点点好转，按照太医的说法，再喝一次药他就能醒过来了。是夜，莲九吐出莲花，原本散发着七彩琉璃光的莲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片花瓣，微弱地发着微微光芒。莲九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留恋地抚过唯一的一片花瓣，终是嘴角一弯，扯下了最后一片花瓣。微弱的光芒也熄灭了，莲花嘴角缓缓流下了一抹殷红。
“将军，将军，您可醒了！您可吓死妾身了！你不知道您昏迷这几天妾身多担心！”严律一睁开眼看到就是自己一身艳红色的彩珍，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哭的妆都花了，并非自己昏迷时恍惚记得身旁一抹白色的身影，严律心头有种莫名的烦躁。严律抽出被彩珍紧紧扯住的手臂，嗅到屋里有丝淡淡的莲花香气，随口问道，“这屋里怎么会有莲花香？这样寒冷的月份哪里来的莲花？”彩珍赶快说道，“是将军您的药里有莲花做引子，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莲九那个晦气女人从哪弄来的莲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妾身给将军喂药，将军就醒了，您说妾身是不是您的福星呢！”严律闻言剑眉一挑，“什么意思？之前给本将军喂药的不是你？”彩珍恨恨道，“还不是莲九那小蹄子，非要抢着给将军喂药，结果今天突然就没来，看她这几天的脸色白得狠鬼一样，估计是得什么怪病快不行了吧，哈哈哈。”说到得意之处，彩珍不禁笑出了声。“啪。”一个耳光让彩珍的笑声戛然而止，跌倒在地的彩珍不敢相信地看着严律，大病初愈的严律额头青筋绷起，眼眶通红，凌厉的眸中满是怒意，苍白的薄唇一字一句说出的话冷冷地砸在彩珍心里，“谁准你这么说莲儿的，莲儿是本将军的夫人，你这个贱婢竟敢这么说她，给我滚！”彩珍捂着被自己眼泪浸的火辣辣的脸颊，哈哈大笑，“严律，你当真薄情，当初是你因为莲九她不能生孩子娶了我，是你让她搬去了最偏僻的园子，是你因为她不向你服软所以不见她，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如今你竟然来怪我？”严律一言不发地听着彩珍的控诉，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紧抿的嘴角微微颤抖。严律不再理会彩珍，转身跌跌撞撞地赶去莲九的园子，过往的日子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们一起喝茶，一起下棋，一起斗诗，那些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二夫人说的没错，是自己亲手毁了它。
莲九软软地歪在软榻上，一袭白衣，不施粉黛，发髻未挽，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消散了一般。匆忙赶来的严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莲九，她还是初遇时的模样，干净纯洁得像一朵莲花，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时，莲九秀气的眉头皱起，喃喃道“冷，好冷。”严律翻身上榻，轻轻揽过莲九，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摸着莲九瘦削到硌手的肩膀，严律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敛去眸子里浓浓的悔恨，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莲九近乎透明的唇边。意识混沌中的莲九眼前除了黑还是黑，感受到的除了冷还是冷，突然莲九感受到了一团温暖，眼前看到了那个小男孩，那个为了保护一朵莲花不被折走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男孩，她看到阳光下那个小男孩笑着向她走来。莲九忍不住嘲笑自己，这不是真的，严律多久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了。嘴里突然的苦涩让莲九清醒了许多，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强壮有力的胳膊，紧紧揽着自己，自己的双手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握住，这双手上的茧子摩挲着掌心微痒。慢慢转头，堪堪对上一双星眸，眼眶通红，眼珠布满血丝，眼睛里有愧疚，有后悔，有恼恨，还有掩藏不住的爱。莲九就这样看呀看呀，怎么都看不够。突然，莲九轻笑出声，“将军，您不是说再也不相见吗？怎么屈尊来我这园子了？”严律看着莲九嘴角弯起的笑容，觉得这样的笑容出现在莲九苍白的脸上特别的刺眼，好久没有见到当年那个笑得灿烂无忧无虑的莲九了呢。“莲儿，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严律直直地看着莲九的眼睛，紧张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好，我原谅你。”莲九轻轻说道。严律没想到莲九这么轻易就原谅了自己，开心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一瞬莲九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小男孩。严律紧紧握着莲九的手说道，“莲儿，那以后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阿律，我很想答应你，可是我是一只莲花妖，我把所有的花瓣都用来救你了，我陪不了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阿律，对不起。”莲九说着嘴角流下一抹刺眼的殷红，严律刚刚放下的心瞬间被揪起，他胡乱地用袖子去擦莲九嘴角的血迹，好像擦干净了莲九就不会离开自己了，“莲儿，怎么这么傻，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啊！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我只要你留下，永远陪着我！”莲九静静地看着严律做这一切，突然握住了严律胡乱擦拭的手，看着近乎癫狂的严律说道，“阿律，我本是你小时候救下的一朵莲花，如今我救你一命，本应如此，你不必介怀。你好好活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吗，我留下我们的孩子陪你好不好？”“不要！我不要什么孩子，我只要你！不要离开我！”严律惊慌的话还未说完，莲九就化作了点点流光，严律赶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片片莹光。忽然，榻上响起了小娃娃响亮的哭声，一室莲花香。
莲生百岁化人，花谢方得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