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红楼：乖孩子贾瑞，为何会因王熙凤精尽人亡？

《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中，二当家对春三十娘深情告白：你这么关心我，我愿意为你精尽人亡。

当初看电影时，只以为这只是为了无厘头的效果而设计的台词，直到读懂了贾瑞。

翻遍《红楼梦》，会发现一个现象：在没有计划生育政策的年代，宁荣两府的人丁都不旺，而在有限的几个子弟中，可称为乖孩子的，只有贾瑞一人。

所谓乖孩子，指在严苛的家庭教育下，在长辈眼里听话且省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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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贾瑞也是身世堪怜，“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通常来说，隔代教育的弊端，主要在于老人更偏于溺爱，容易把孩子给宠坏了。到了贾瑞这里，一切都反过来了。

这贾代儒一生忠于儒学，一言一行都按照规矩来，从来不会有半点差池，因此受族人爱戴，被选为贾家私立学校的校长兼老师，负责教育贾府以及亲属子弟，宝玉、贾兰等都是他的学生。

按说这样的人管理学校，应该学风很正才对。当然，也许他自认为学风很正，贾府的长辈们包括贾政都认为学风很正，否则怎么会那么在意宝玉是否上学呢？

作为年高有德之人，贾代儒教育出来的贾瑞应该也不会差，因为他的一言一行都直接影响着贾瑞。为了锻炼贾瑞，代儒可谓用心良苦，经常会利用自己的特权，让贾瑞去学校代课。

对于贾瑞来说，这确实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儒家文化讲究伦理，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仅次于父母，历朝历代的人都挖空心思广收门徒，不仅可以树立威望，更重要的是可以培植自己的势力。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很多机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抓住，贾瑞就缺少这份能力。在他眼里，这不是成就自己的机会，而是难得的自我放纵的机会。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面吃酒赌钱，有误学业。”过于严苛的管束，会产生表面顺从的效果，但内心时刻在寻找出口，一旦找到，就无限释放，把平时“不准、不行、不可”的事情去做个遍。

当代课老师是贾瑞自我放纵的绝好机会，我的地盘我做主，“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

这份人生经历应该给了他一份自信，自信自己能在远离爷爷代儒的世界里，获得一份内心的自由与放纵。

２

贾瑞对王熙凤的勾引，不仅出乎王熙凤的意料，更出乎读者的意料。一个名声在外的母老虎，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大家都选择避而远之，尽量绕着走，比如赵姨娘和贾环母子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了猫。

贾瑞却对她发起了攻势，且屡败屡战，最终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很多人都这笔帐算在了王熙凤的头上，认为是她一手策划害死了贾瑞。其实细读之下，会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对于贾瑞之死，他自己要负一部分责任，属于“不作死就不会死”，但终极责任应该归于贾代儒的呆板教育。

可以肯定的是，与王熙凤的第一次巧遇，是贾瑞刻意安排的结果。由此可以看出，贾瑞虽然受着呆板的教育，做人却并不呆板，至少懂得谋划。

可惜的是，他爱上的是贾府最有心机的女人，随便勾勾小指头，就把他带向了深渊。

这个时候，正值王熙凤精力旺盛，于是准备陪贾瑞玩一玩。不过她的目的只是小惩大戒，让贾瑞能看清现实，及时收手。

王熙凤的方法有点狠，但并不毒，她只是放了贾瑞一回鸽子，让他在寒冬腊月受了一晚的冻。

如果是普通的有色心之人，经历了这件事之后，应该就会放弃了，这也是王熙凤的目的。

而且，惩罚不仅如此，一夜未归，对于把规矩看得比天还大的贾代儒来说，这可是罪大恶极，“因此气了一夜”。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孩子稍微关心一点的父母，都无法接受孩子未打招呼夜不归宿。

虽然相信了贾瑞在舅舅家住了一夜的谎言，贾代儒还是狠狠地惩罚了他，“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风地里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来方罢。”

只能说贾瑞还是身体好，冻了一晚，又困又饿，挨了板子，跪着读书，居然没病倒，过两日，又生龙活虎地来找王熙凤了。

３

一计不成，王熙凤“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上次的方法已经够狠了也没能让他回头，这次只能再加码了。

这一次，她请了两个帮手——贾蓉和贾蔷，正是这两个帮手的推波助澜，才让贾瑞离黄泉路越来越近。

一次满心期待的约会，等来的是羞辱，还被泼了一身的粪。但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给贾蓉和贾蔷打下的欠条。

羞辱可以很快忘记，满身粪便洗洗就干净了，那一百两银子的债务，却是压着他的大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回到家，面对爷爷严肃的质问，贾瑞不得不再次撒谎，“失脚掉在茅厕里。”

人为什么会撒谎？原因很简单，因为说真话的成本太高。可以想象，如果贾瑞对爷爷说了真话，一定得挨一顿狠揍。在“棍棒之下出孝子”的教育思想指导下，贾政对宝玉的教育也是以揍为主，更何况是“年高有德”的贾代儒。

这样的惩罚是贾瑞无法承受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撒谎，因为谎言往往能蒙混过关，因为贾代儒自信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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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心依然不死，却再也不敢付诸行动；欠下巨额债务无力偿还，还得想方设法瞒着爷爷；每天心急如焚，依然不得不应付繁重的学习任务；满心的苦恼，没有亲人朋友可倾诉。此时的贾瑞，可谓活在地狱般的煎熬。

唯一的出口，就是借助五姑娘的力量，消耗自己旺盛的精力。在日复一日的身心双重折磨下，贾瑞终于一病不起。

在这个家里，只有严苛，没有慈爱；只有责骂，没有温暖，这就是贾瑞的成长环境。至死，他都没人可以说说心里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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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活下去的最后希望，是跛足道人送来的“风月宝鉴”镜。道人用心良苦，希望他能在儿女情事上迷途知返，可人一旦入了迷途，哪能那么容易醒悟？

只能说出家人的心思，我等凡夫俗子很难弄懂，任谁拿了这面镜子，也会愿意看美女而不想看骷髅，何况那个美女还是梦中情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个道人其实就是来索命的，巴不得贾瑞速死，他好回去交差。

自从有了这面镜子，贾瑞的自我释放就多了意淫的情节，在想象中完成与王熙凤的缠绵交合，终致精尽而亡。

从唯心的角度来看，贾瑞是在满足中死去的，这是他短暂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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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瑞之死，留下一个谜团：贾府女性众多，一无所有的他，怎么会爱上恶名远扬的王熙凤？他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从心理发展来分析，贾瑞爱上王熙凤，是必然的结果。贾代儒严苛的家教，让贾瑞在冰冷的规则下长大，从来没有感受到温情。

儒家制度里不允许男人有情感，一切言行只能按照伦理来进行。正是这种制度的沉淀，导致一代又一代人享受不到父亲带来的温暖。孩子的行为模式都从父母复制而来，没有享受过父爱的男孩，在自己做了父亲之后，也只会把上一辈人的模式复制过来。

贾瑞的悲哀，是有一个过于严苛的祖父，却没有一个能给予他慈爱的母亲或祖母。对于家常便饭般的杖责，贾瑞要想愉快地活下去，唯有生长出一种自我保护模式，那就是在虐待中享受快感。

久而久之，这种模式成了他内心的渴望，无虐待不快感，于是，王熙凤深深地吸引了他。

所以，贾瑞死于违反人性的家教，而这种家教的起源，就是“存天理、灭人欲”的儒家制度。王熙凤只是在其中起到了助推的作用，充其量只是个帮凶，算不上主谋。

精读红楼若干遍之后，有一个很深的感受：作者不想简单地把人物划分为好人和坏人，他只希望通过每一个人物命运的走向，让读者去感受他们人生的不得已，从而去体谅和包容。

对每一个人物，作者都没有批判，唯一的批判，指向违反人性的制度。

教育要尊重孩子的天性，为人处世要尊重天道自然，如此，方能事半功倍。

贾瑞的遭遇，可悲可叹，更应引为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