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高点评 | 诗中有脉,切而品美
《八桂风》微刊 2017.15 总第15期
作者简介:王云高,壮族,1936年生,广西南宁人。原南宁市文联副主席,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出书27本。
左起王云高、雷炳钧
诗中有脉,切而品美
读老弟雷炳钧(愚牛)《丁酉年历城行·访二安故居有作》,我居然产生了一系列浮想。
先介绍他的原词:
之一:【临江仙/贺铸格·瞻仰易安故居】/愚牛
家国兴衰都写作,荷花秋月归鸿。清新典雅易安风。苏豪柳俗外,遒逸说时空。 今日岭南钦仰客,得圆思梦来崇。情缘本是古今同。欲将安难事,沉在婉词中。
李清照/网络图
之二:【水龙吟·游历城幼安故居】/愚牛
披袍千里勤王,连天楚岸烽烟际。高歌弹铗,家仇国恨,《十论》《九议》。却庙堂中,脍鲈张翰,求田名士。任阑干拍遍,恒温猜妒,仰天啸、铅山里。 岁月留情不已,但风雨洗春秋递。黄河上下,长江南北,沉渣谁记?一曲龙吟,泰山回响,辛郎才气。请归来尚飨,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辛弃疾/网络图
当年在中学,做“大学梦时”,文科列为“第三专业”,我们只从政治和经济效益上解释,经过60多年的打拼,今日的理解,却更多地偏向于学者的成熟程度——读文章、谈创作,万万“天真”不得。炳钧暮年,执着于诗词歌赋,我曾与之戏言:吾弟已坠入“臭老九”之序。
谈到诗,离不开诗论,这年头,诗论多了一种流派,萌生一种诗论。甚至是先有诗论然后带出诗作。于是“分行散文”,便也可称为“诗”。但吾弟居然“死不悔改”地坚守格律诗词之阵地,不惧沦为时尚的落伍者,假如若干年后他比我先走,我一定把这落伍者的行状写在他的墓志铭中。
与炳钧老弟这个“砖家”不同,我在八桂文坛,有“杂家”之号。于是便杂巴古董。萌生了一系列的联想,如实托出,也许有所哲悟,至少不能誉为“外行”。
跟散文、小说、戏剧一样,诗歌反映的是人的生活,抒发的是生活中所发生的情感。本人当过粤剧团的“开戏师爷”,也就染有此趣。李清照的“二七一十四绝唱”载誉九百余年,历来被看成是诗人的自画像。“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倾诉了她本人的遭际之苦,但是在我看来,它又与刘三姐的坦诚不同,作为书香门第的淑女,又嫁作了“国姓贵家”的儿媳,她肯定有多重局限,追求含蓄便是她唯一的选择。于是,在我看来,这14个字,就是“正印花旦”的一串出场动作,拂水袖,转身,甩发,抆泪……然后唱出一段“反线中板”,既是剧中人(例如王昭君或蔡文姬)的倾诉,又能获得赵郎(明诚)的理解,即使是家公、家父或皇亲国戚挑剔,她也能安然而对。
但对潄玉词,绝不能仅从美学上去欣赏。她的欢乐,她的悲怆,她的祈望呼号,全来源于真实的生活,她是以美丽的辞藻,把火样真情,婉约地表达。从她的“争渡,争渡”,“沉醉不知归路”,到“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再到“怎一个愁字了得”,全都是带着明显的时代烙印。她的词情总是随着国之兴衰,围绕着政治时局的起落跌宕这个主题。她的作品不但是她自己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的抒发,更是对时局动乱、人民苦楚的呐喊。炳钧老弟甚至对她的“寻寻觅觅”作了一个大胆的诠释:她在寻觅些什么?是不是也在呼喊寻觅一批志士,力換狂澜拯救时局?例证是如她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又如“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坯土。”那种凛然风骨,浩然正气,充斥天地之间,直令鬼神徒然变色。气势之大,敢问世间须眉,几人可以匹敌?
我虽觉得炳钧老弟的这个诠释有些牵强,但扩展开去,也不无道理。因为她的爱恨情仇,是时势的写照,她的作品,是人民的代言。
然而,在以男性为主宰的社会,她一个弱女子,除了直陈遭际,泪堕辞前,吶喊呼号,还能做些什么呢?妙就妙在,她虽不似“(苏)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也不学“柳(永)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此二句引自南宋俞文豹《吹剑续录》);她独树一帜地“家国兴衰都写作,荷花秋月归鸿。(引自炳钧词)”正因此,这“二七一十四绝唱”历九百年上亿计的酸夫子洗刷之下,作为“非遗”,到了我们这一代手里。于是,宋词流派在苏豪、柳俗之外,便有了个以“婉约”为风格的“易安风”。她的诗词完全是“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白乐天语)”。反观现代有些诗人之作,只是丽辞堆砌,无寄托而咏物;摹儿女作闺怨;空言风月;伪作离愁。全是无病呻吟、无为而作。却自以为得了漱玉真传,自标榜为“婉约”,殊不知实为大谬。
炳钧老弟的【临江仙/贺铸格·瞻仰易安故居】一词,便对什么是《易安风》作了正解,其论或于诗坛有益乎?
说到这里,我凭着与炳钧老弟六十余年的交往,揭下他的老底:少无大志,只想当“海盗”(不是索马里那种,而是“浪里白条”之类)。长成少年后,海盗当不成,先是捡牛粪,后去学中医,一场文化大革命,当医生又成了泡影。虽也曾去文艺界蹭过几餐饭,但最终吃饭的行当是圆规、三角板,入了“搬砖”行。好在,习医所学的“上古天真论篇”、“四气调神大论篇”都忘了,但“望、闻、问、切”的基础功还在。暮年了,百无聊赖,便将那“寸关尺三指功”用到诗书来。居然用此法去诊诗词,果然也让他开得些“黄六”级别的诗词方子来。用炳钧之法去品炳钧之词,望上去挺美的,闻起来挺悦耳的,问两句,合情合理,切下去,那团思绪实而不浮,热而不燥,OK的脉象。也不算枉了曾习医。
同理,我在这里再来品品炳钧老弟的第二阕词:【水龙吟·游历城幼安故居】。辛弃疾是个“文武生”,此君是一位爱国的主战派,这没说的,但是他绝不是“文革”中的“红卫兵小将”或今日的“愤青”,呼呼口号,贴贴大字报了事,他身处官场,无权之位令他必须担当而不能定局,这复杂的思绪在血脉中沸腾,你只要三指一切,那脉象就有点似今日盛传的“周恩来风度”。
在这么个品味下,炳钧词中,形容这位“文武生”:“披袍千里”,“高歌弹铗”,“阑干拍遍”,“泰山回响”,……每一个细节,都能拍出一个“小品”,乃至一集“故事片”。词如药方,君、臣、佐、使味味相成,活生生地把辛郎这位文武生呈现在词中。“望、闻、问、切”属于医科学,在当年属“第二专业”,列于文科之前。把生活的科学用作诗词的根柢,用“三指功”去诊诗词,或者亦是一法?这些,先师陈老夫子政,甚至于连鲁迅老前辈都没教过。不过“六十一花甲”,生活的实践摇过眼底,我们这才有此哲悟,因而从这“一阕”“水龙吟”中,牵出一版“未必废话”的联想,陈而述之,以备同行乃至后生的品评是也,或者,炳钧此二词引来“拍砖”,也未必不是好事。好在,此老弟从未自称诗人,挣得米饭全靠“搬砖”而已。呵呵。
2017年9月4日
供稿:雷炳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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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农达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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