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峰║父亲和酒(散文)
父亲爱酒。用父亲的话就是:“宁可穿着旧,不可餐无酒。”
父亲与酒结缘时,还只是七岁稚龄。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父亲进了老屋之邻的卖小百货的大队代销部。其时,代销部的售货员是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小伙子(两年后,他成了父亲的姐夫)。踏入小卖部的父亲望着酒瓮出神,小脸红扑扑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渴盼。小伙子含笑相询:“小弟,你想喝酒?”父亲憨憨地点点头。小伙子于是打来一碗(约半斤)白酒摆在父亲的面前。其实,他并没有打酒给父亲喝的意思,只是为父亲那可爱的样子所逗罢了。不想父亲竟真端起了碗,将酒一饮而尽。尔后、一转身跑出了小店,与伙伴们玩耍去了。害得父亲的那个未来的姐夫在愣神之后足足担了一个下午的心。
小小年纪的父亲竟能如此“豪饮”,一时被村人传为美谈。
父亲豪饮之名播于外乡他村,是因了一次宴会。
那一年,我的一个姑妈六十大寿,父亲和他的几个侄儿代表“外家”前往祝寿。
为使气氛热烈,酒宴上猜拳赌饮是必不可少的。父亲不会猜拳,为不失“外家”的面子只好以饮酒替代划拳行令。结果是父亲连尽七八碗而面不改色,唬退了“本家”的两位“陪席”。一时间,弄得他们既佩服又不免有些尴尬和狼狈。
下午回家,父亲当先一人骑自行车行走在阡陌纵横的狭窄的田埂路上,样子显得从容而潇洒。于是,父亲的身后响起了一片啧啧称奇之声……
不过,自我懂事之后,父亲渐渐不饮家乡自酿的娘酒(饮多了发酵酒,父亲的胃会“酸”),而改饮酒度较高的米酒了。因此,我终于没有机会再见到父亲“连尽八碗”式的豪饮。
当我还在襁褓之中,父亲就用竹筷蘸酒让我品尝,培养我对酒的感情。可惜的是我长大以后却极不擅长饮酒,十七岁时一场病更令我滴酒不能沾唇。我终究无法与父亲相对小酌了,这真是我今生的一个缺憾!
所以,父亲在家中便只能独酌。然而,父亲并未因此而感到有遗憾或不甘心的地方。相反地,父亲还颇为喜欢这一饮酒形式。我一直认为,父亲是真喝得酒趣的人。——他应该有着李白那种“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潇洒与放达的。
父亲素不喜应酬,每有饭局,总是能拒则拒。这一则是因为父亲不惯于征逐酒肉之场的缘故;再则是父亲实在放不下“家中独酌”的情趣——一家人围坐饭桌,谈笑从容,纵使只有一碟炒花生下酒,然有融融天伦之乐佐酒,父亲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那才是世上最可宝贵的心醉啊!
也许,无论在过去或未来的岁月里,尽管不是唯一的因素,酒,都会以其独特的韵味熨帖着父亲的豪爽、达观和大度。
十七岁那年的春天,我住进了中山大学眼科中心。那真是我在已走过的生命历程中最感黯淡与寒冷的一个春天!
动过手术之后,视力依然很差,我真的颓唐沮丧到了极致。每天上午,我都是搭着父亲的肩膀亦步亦趋地到“暗房”接受检查及治疗的。我想,如果没有父亲的肩膀,我恐怕已放弃对光明的希望和失去“走下去”的勇气了。
为了照顾我,父亲夜里就在医院“陪床”(在我的病床边用两张木椅支起一块宽约二尺的木板,外加一张棉褥,父亲就如此过夜)。待我睡下,父亲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包“天府花生”,然后小酌一番。我便听着父亲咀嚼花生的声音,闻着缕缕酒香安然入睡了。
我从没有听到过父亲的叹息,父亲总是握着我的手给我劝慰和微笑。但正是在那个时候,父亲有了他平生的第一根白发!
那个春天之后,我迅速地成熟。如果我不至于过分爱慕虚荣,如果我学会了脚踏实地实实在在地做人,如果我有了一丝一毫的温厚和乐观——我都得感谢我的父亲。
酒越老会越醇,愿父亲愈活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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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锟铻,原名 何伟峰。1978年2月生于广东梅州五华龙村。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个人诗集《人间有味》。
编辑:柳馨梦;校对:刘薇嬍
策划:周逸帆;责编:黄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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