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童年】楚雄的蝴蝶(一)
【军营童年】楚雄的蝴蝶(一)
十岁时我在云南楚雄铁八师机关楼前
青发间渐出银丝
打个盹
韶华已经消逝
而耳畔,偏偏又有
孩提时候的笑声传来……
学会自己扎小辫的那一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
因为我是妈妈唯一的女儿,也因为妈妈的手特别巧,所以每天早上给我扎的小辫又快又好。星期天或者是空闲的时候,她会更加精心地打扮我,把我的辫子编成四股甚至五股,光滑滑顺溜溜的,几天不再梳理都不会乱。每当学校有演出的晚上,是我得意的时候,女孩子们聚集在我家里,排着队等着妈妈给她们梳头发。
1966年铁八师子女学校全体少先队员合影。
班上的女同学们常常用羡慕地眼光看着我,因为她们的家大多分散在离子弟学校很远的团里,也就是说她们的小辫只能自己梳。所以,那辫子就梳的像长不直的树枝,歪歪扭扭,有的像一堆草丛紧紧地扒在耳朵后面。因此,我也有了被嫉妒的理由。在几次“臭美,臭美”之后,我开始学着自己梳起了小辫。只是,我的小辫梳得几乎和其他女生一样,甚至还不如她们的顺溜。
那时,在楚雄街上,你如果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灯心绒衣服,梳着两个牛角辫子,双手插在裤兜里,边走边在长长的石板路上跳房子的女孩,那就是我。
楚雄时铁八师子女学校全体老师合影
我的母校是铁道兵第八师(8706部队)子弟学校。如果,你也曾经和我一起在子弟学校上过学,你一定会和我一样清楚地记得那时、那里的一切。
在楚雄时,铁八师机关大楼远景。左边大楼是学校和家属楼。中间是机关大楼和大礼堂。右边还有一座和家属楼一样的是卫生所,军人服务社等。
当年,铁道兵第八师是由于修建成昆铁路而驻扎在云南省楚雄州的。在我的记忆里,部队驻地由三座大楼构成,鹤立鸡群,是楚雄最高最大的楼,原是农业展览馆,由三栋两层工字形大楼组成。中间的大楼是司令部、政治部、大礼堂;右边的楼是后勤部、卫生所、小车排、军人服务社,左边的是学校和家属楼。
部队驻地是用铁丝网围成的大院,大门口站着威严的哨兵。沿着铁丝网是一溜整齐的柳树。春风吹来的时候,一夜之间枝头就挂满了新芽嫩叶;夏天,高大的槐树上结满了一串串像马奶子葡萄一样的槐花;花坛里种着各式各样的地瓜花、鸡冠花和一串红;走过花坛,顺手摘一朵地瓜花撅着嘴吸根部的琼汁是很平常的事,摘一朵鸡冠花戴在头顶上也是很平常的事。
因为好奇、因为淘气,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们非常羡慕铁丝网外面的世界。那时,我们常常冒着衣服被挂破和警卫排叔叔发现的危险,偷偷地从铁丝网钻出去,翻过一条窄窄的壕沟,穿过几亩稻田就到了山下。
在四季如春的楚雄,无论什么季节都蕴藏着希望。
冬天的山是墨绿色的。那是松树的天下,饱满的松果垂吊在松枝上,松子轻轻地落在草丛里,间或脚下“扑啦”一声,那是惊醒了熟睡着的松鼠。
春天的山是翠绿色的。我们女孩子最喜欢春天,因为可以采到许多玉兰花香香地别在衣襟上;学校的老师们也喜欢春天,一到春天,便带着学生们去山上打猪草,下过雨后的地上长满了苦菜呀、芨菜呀,马齿笕呀;当然还有野山菌,那些笨小子们撅着屁股挖了满满的一篮子野山菌——毒菌兴高采烈地交给老师,却换得一顿臭骂。
学校炊事班养的猪伢们更喜欢春天,因为那些孩子们采的野菜就是给它们改善生活的呀。当然,春天最大的乐趣是采桑叶,一边采桑叶一边摘桑葚果,吃的小嘴红红,不敢进校园。
当菜田里的油菜花渐渐地萌出了绿芽,渐渐长出了叶茎,渐渐地开出了黄色小花,渐渐地就到了五彩缤纷的夏天。夏天的山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山杏还没有长熟,野枣又出来了,树上挂着酸角,野小子们吃的牙都酸倒了还不肯罢休。
不过,夏天最好玩的还是在水里,在离部队大院不远的一条小河里。当向日葵花开的时候,是游泳最好的季节。大院里的那帮野小子们光着屁股在小河沟里扎猛子,女孩子则挽起裤腿在河边捞小鱼小虾,当然还摸蛤喇。有时候不知不觉地就摸到了下游,那些男孩会突然从水里钻出来吓人一跳。
到了河水渐渐变凉的时候,那就是秋天到了。在楚雄,最美的季节就是秋天。路边那晚开的野菊悠然地摇曳着花枝,染黄了秋色,摇响了一地秋光。秋虫争相鸣叫,蟋蟀、蝈蝈、纺织娘,一声声、一阵阵、一片片,忽远忽近,如诉如歌,组成一曲曲秋天的交响。
在四季如春的云南楚雄,最令人难忘的是蝴蝶。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那些满山遍野开放的油菜花,总会引来一群群结伴而至的蝴蝶。那些成群结队的蝴蝶在树林、草丛、鲜花中翩翩起舞,追逐嬉戏;那艳丽的色彩和优美的舞姿宛如飞舞的花朵。如果在夏天,你可以看见一队队的蝴蝶在河边相互衔着尾巴,从树枝上垂下一条长长的蝶“链”,几乎和水面相连。到了秋天,数以万计的蝴蝶聚集在山脚下,漫天飞舞就像一片片橙色的云霞。
儿时的我时常会望着他们发呆。我想,这些蝴蝶有梦吗?它们在鲜花中荡漾,在阳光下生长,在轻风中起舞,在花海中歌唱,或许,这就是它们的梦?
因为有了楚雄,因为有了蝴蝶,使我的童年变得更加地美丽和神奇。
我们的学校
小学时,我们的教室是石膏板的铁皮活动房,倚在高高的楼房旁边。教室里的墙上挂着红纸白字的毛主席语录,木制的黑板架在一张桌子上。老师的教鞭是一根柳条,柔软而细长。每张课桌左上角端端正正地摆放着红宝书,从那里天天传出琅琅的读书声。
我们的校长姓何,是个老军人,家乡在丽江,纳西族人,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不伦不类。
记得有一次他给我们上“政治课”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有阵子,苏联在我国珍宝岛频频挑衅,在全校大会上,他表情肃穆的说:苏修叛徒集团,在我边境调戏(挑衅),钻我们的裤子(空子)!我们边防军是干什么的哩?他们哪,他们专门搞发育(防御)。当时听的大家一头雾水。高年级的同学不知为什么都纷纷低下头,女生们各个脸红的赛苹果,后来才知道是“钻裤子”和“发育”二词让他们害羞。
小学的班主任,前后换了几个老师:温温而雅的赵老师,两条长辫的小刘老师,个子不高的江老师,戴眼镜的魏老师,一直到毕业的杜炳强老师最厉害,因为他是当兵的,对我们实行军事管制;他要你往东,你没理由往西,他让你往北,就没理由往南,总而言之一句话:老师就是硬道理。
那时,我们学校只有一至五个年级,一百多个学生。有十来个老师,他们大都是军人和家属,有四个阿姨照顾孩子们的生活起居,他们还帮助低年级的孩子洗衣服。有几个战士负责给大家做饭。大部分学生来自各个团,一年只能回两次家。我们睡一个大通铺,吃一个铁锅饭,情如手足,亲如兄弟姐妹,在这里生活学习了整整五年,渡过了五彩缤纷的童年。
同桌的他
记得三年级时,和我同桌的那个男生,名字叫王建。在学校里出了名的淘气,留了三级才到了我们班,所以他的年龄比我们大三岁,个子也比我们高出大半个头。
他大大的圆脸就像刚刚剥了皮的鸡蛋又白又胖,本来就小的眼睛总是眯缝着,鼻头下面常年挂着两行晶莹剔透的鼻涕虫,只要有人一说:过河了,他就吸溜一下将鼻涕吸进“猫耳洞”,只是过不了一会儿,那“虫儿”又不自觉地溜出来散步。
好象他每节课都在睡觉,总被老师点名,或者用粉笔头扔醒。爬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他的样子别提多龌龊,常常口水顺着嘴角流在衣袖上,浸润一大片。
为了显示孩子王的霸气,他故意在桌子上三分之二的地方划“三、八线”,而且还是用口水划,仿佛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留下三分之一的桌面给我,把我可怜兮兮地挤在很小的角落里,每天只能一只胳臂在课桌上写作业。
有一次上课,很意外地发现他没有睡觉,身子扭来扭去地像屁股坐在针毡上。我用余光斜了他一眼,只见他正用一个手指头扣鼻孔,一挖一挖的,挖一下顺便还在墙壁上抹一下。嫌他恶心,我便侧过身子,托着下巴专心致志地听课。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没了动静,也用背斜着我,面朝着墙壁鬼鬼祟祟地不知干什么。下课铃声刚响,他那里便爆发出阵阵哈哈大笑,肩膀高兴地止不住地乱颤,一边用小眼瞟着我,一边又向其他同学丢眼色。
我低头一看,两条原本过了腰的辫子,像瘸腿般一长一短,整整差了半尺,短的那根辫梢全没了,可怜巴巴挂在腰上秃了头。原来不注意时辫子甩过了“三、八线”,搭在了他那边的课桌上,如小兔不幸落入了魔掌,他高兴地搓了搓手,就像日本鬼子拿起了屠刀一点一点地在课桌上刻起我那美丽的秀发。
立刻,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死拽着他找老师讲理,让他赔!他站在老师的面前,晃着脑袋翻着白眼,右腿还一抖一抖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居然还铮铮有词:反正“兔子的尾巴,也长不了了!”气的老师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常常乘人不备拿别人的橡皮、小刀之类东西。如果被人发现,还牛哄哄地说:“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那口气、那神态和《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一样的牛逼。
只要一下课,他便把帽子两边压两张废纸,拿着根木棍,直着腰半圈着腿,探头探脑地如同出洞觅食的老鼠,嘴里哼着:“松井的队伍,滴答滴答……”学着《平原游击队》里日本鬼子进村,在课桌间的走廊里来回地“扫荡”。同学们那时都住校,家长带来好吃的东西就放在课桌里,只要他一进村,“挖地三尺”,任何东西都逃不出他的虎口。
坐在他后面的是赵贵江,外号傻大个。他俩如同狼与狈,总是形影不离。自习课不能满教室乱跑,王建便转过身和赵贵江斗嘴,你一句我一句,说昨天上树掏鸟儿怎么怎么,前天下河摸鱼儿又怎么怎么……
一会儿赵拉着脸又说:“面包没有了,牛奶也没有了,”王也脸一拉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俩人还搂在一起,一本正经地互相拍拍背。教室里立刻就炸了营。
那时候,学生必须要午睡。不午睡,下午上课就会困,可是王建上课已经睡足了,下课他的精神头大的赛了猴。
有一天中午,他和赵贵江趁值班的阿姨打了个哈欠的工夫偷偷地溜出了寝室。院子里出奇的静,连树上的蝉好象也在打盹。他俩东张张西望望,只见远处的警卫战士正无聊地低着头挖耳屎。便猫着腰,沿着墙根像两只黄鼠狼飕地窜了出去。
穿过食堂往东走,有一片小树林,后面是特务连的营房,在很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个坐南朝北的猪圈。王建骑上墙头看见圈里卧着一头大肥猪,也正在打瞌睡。
别看王建长的猪头猪脑,脑子里的坏点子却像苍蝇屎一堆一堆的。这时他眼中突然闪烁出智慧的火花,低头爬在贵江的耳朵边问:想不想吃猪肉?贵江伸长了脑袋疑惑地点了点头。
“好!看我的!”王建一个毽子翻身,跳进了猪圈。一眨眼,他已经拎着个血拉拉的猪尾巴回来了。那可怜的猪儿像疯了一样在猪圈里乱窜,痛苦的嚎叫回荡在天空之下。
迅速地逃离现场后,他俩跑到了学校的伙房,用灶台里的余火把那活猪尾巴烤了烤就“米西米西”了。只是那点可怜的肉儿还没有进到胃里,特务连的几个战士就顺着香味,将他俩人赃俱获。
割活猪尾巴事件在师部机关大院引起了悍然大波,校长为此事专门开了全校大会。那天,王建在会上摇头晃脑地念检讨书时,仍然满不在乎地在台上擤鼻涕,作鬼脸。气得老师直摇头叹气,说:完了,简直就是一块废铁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他离开了学校,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小学没有毕业他就当兵走了。
王建当兵后,还给我们全班同学写过一封信。依旧记得老师在课堂上念他的信时,激动的两眼泪花。他在信中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尽惹老师生气云云。字字句句语重心长,脱胎换骨像变了一个人。
而再见他时已经是七年后的赤峰。我才当兵,他却已经是连长了。并且刚刚结婚,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看见他时,我十分惊诧。他长高了、变瘦了,轻轻微锁的眉头间沉淀出成熟的魅力,言谈中又不失青春的活力,举手投足显露着军人的刚毅和果断。他在部队生活的几年中,渐渐地洗去了稚嫩,凭添了沉稳、干练、坚强的气质。不知道部队这革命的大熔炉,是如何将他这块废铁冶炼成一块好钢的。
那天,当我们在新娘子面前重提他童年轶事时,他赶紧摆了摆手说:八年了,别提它了!一脸的羞涩。
责任编辑:浪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