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第三百九十一首《旅夜书怀》(杜甫)

 【篇目】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赏析一~~赏析五】

 【古风泊客一席谈】

  旅夜书怀

     【中唐·杜甫·五言律诗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拼音版:

xì cǎo wēi fēng àn , wēi qiáng dú yè zhōu 。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xīng chuí píng yě kuò , yuè yǒng dà jiāng liú 。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míng qǐ wén zhāng zhù , guān yīn lǎo bìng xiū 。

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

piāo piāo hé suǒ sì , tiān dì yī shā ōu 。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作品介绍]

《旅夜书怀》是唐代诗人杜甫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这首诗既写旅途风情,更感伤老年多病、漂泊无依的心境。首联写江夜近景,刻画了孤舟月夜的寂寞境界。颔联写远景,雄浑阔大,“星垂”烘托出原野之广阔,‘“月涌”渲染出江流的气势,以乐景写哀情,反衬出他孤苦伶仃的形象和颠连无告的凄怆心情。颈联正话反说,抒发休官的忧愤。诗人的名声因文章而显赫,告病辞官,皆是由于远大的政治抱负长期被压抑而不能施展,尾联诗人以沙鸥自比,转徙江湖,声声哀叹,感人至深。全诗前二联写点明“旅夜”,后二联紧扣“书怀”,景中有情,融情于景,内容深刻,格调清丽,结构谨严,是杜甫诗歌中的经典作品。

[注释]

⑴书怀:书写胸中意绪。
⑵岸:指江岸边。
⑶危樯(qiáng):高高的船桅杆。独夜舟:是说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夜泊江边。
⑷星垂平野阔:星空低垂,原野显得格外广阔。
⑸月涌:月亮倒映,随水流涌。大江:指长江。
⑹名:名声。文章著:因文章而著名。
⑺官应老病休:官倒是因为年老多病而被罢退。应,认为是、是。
⑻飘飘:飞翔的样子,这里借沙鸥以写人的飘泊,含有“飘零”、“飘泊”的意思。

  [译文]

微风吹拂着岸边的细草,高耸桅杆的小舟停江边。
星星垂向广袤空旷平野,明月照射着奔流的大江,
我是因会写文章才得名?撤职是因为我年老体弱。
我漂泊的生涯像什么呢?就如天地间孤飞的沙鸥。

  [作者介绍]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最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其诗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有《杜工部集》。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

赏析

壹/

这首诗一向被认为是杜甫于唐代宗永泰元年(765)。是年正月,杜甫辞去节度参谋职务,返居成都草堂。永泰四月,友人严武去世,杜甫在成都失去依靠,遂携家由成都乘舟东下,经嘉州(今四川乐山)、渝州(今重庆市)至忠州(今四川忠县)。杜甫于秋天抵达忠州后创作了这首诗。但是,这一说法存在一些疑点,首先,诗中“星垂平野阔”句所描画的图景,与忠州一带的峡谷地貌不合。其次,“细草”本是象征春天的景物,也与秋天不符。

日本的中国文学研究专家松原朗先生认为,关于这首诗的写作,应该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在春天,二是在广阔的平野之中,三是在漂泊于大江上的船里。同时满足这三条的,有如下两个时间:一是大历三年(768)春天,杜甫离开夔州,穿过三峡后,向江陵(今属湖北)航行时。大历四年或五年春天,漂泊在湘江上时。长江贯流的湖北江汉平原,和湘江沿岸的湖南平野,都能与“星垂平野阔”所描绘的空间相应。但杜诗提及“大江”的二十多例子里,一个指湘江的也找不到。所以,将这个事实和“细草”的春意,“星垂平野阔”的平野综合考虑的话,《旅夜书怀》诗的写作时期有可能为大历三年春。

四川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周子瑜先生认为,否定舟下渝、忠写作时地之说还有待商榷,关于诗中“平野阔”,并非一定是平原,事实是诗题明点为“夜”,诗中景物也是在星月辉映下展现在诗人眼前的模糊景象,但天宇始终寥廓,很可能引起的错觉构成了诗人头脑中特殊的审美景观,美学上的错觉美,正是诗人笔下的艺术表现。而且明清时部分学者也指出在这首诗中杜甫有意使用“谬理成趣”手法,为了艺术的变现,将狭窄的夔峡一带说成是广阔的平原。

各说均有一定的道理,抛开创作时间,可以看看诗人在这段三、四年的时间里的境遇。此前的杜甫是沿江而上,流离失所,除因受到成都尹严武、夔州都督柏茂琳的优待以外,大约也是为了等候朝廷任命新职。严武、柏茂琳,这两人都可能向朝廷推荐过杜甫。但是,唐代宗没有起用他。这时,他感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希望完全破灭了。于是他回想一生的坎坷遭遇和朝廷的黑暗腐败,在这段时间里写下此诗,在诗中抒发了“官应老病休”的愤激之情。

文学赏析

诗的前半描写“旅夜”的情景。第一、二句写近景:微风吹拂着江岸上的细草,竖着高高桅杆的小船在月夜孤独地停泊着。当时杜甫离成都是迫于无奈。这一年的正月,他辞去节度使参谋职务,四月,在成都赖以存身的好友严武死去。处此凄孤无依之境,便决意离蜀东下。因此,这里不是空泛地写景,而是寓情于景,通过写景展示他的境况和情怀:像江岸细草一样渺小,像江中孤舟一般寂寞。

第三、四句写远景:明星低垂,平野广阔;月随波涌,大江东流。这两句写景雄浑阔大,历来为人所称道。在这两个写景句中寄寓着诗人的什么感情,历来有不同的解读,有人认为是“开襟旷远”(浦起龙《读杜心解》),有人认为是写出了“喜”的感情(见《唐诗论文集·杜甫五律例解》)。很明显,这首诗是写诗人暮年飘泊的凄苦景况的,而上面的两种解释只强调了诗的字面意思,这就很难令人信服。实际上,诗人写辽阔的平野、浩荡的大江、灿烂的星月,正是为了反衬出他孤苦伶仃的形象和颠连无告的凄怆心情。这种以乐景写哀情的手法,在古典作品中是经常使用的。如《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用春日的美好景物反衬出征士兵的悲苦心情,写得很是动人。

诗的后半是“书怀”。第五、六句说,有点名声,哪里是因为我的文章好呢?做官,倒应该因为年老多病而退休。这是反话,立意至为含蓄。诗人素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但长期被压抑而不能施展,因此声名竟因文章而著,这实在不是他的心愿。杜甫此时确实是既老且病,但他的休官,却主要不是因为老和病,而是由于被排挤。这里表现出诗人心中的不平,同时揭示出政治上失意是他飘泊、孤寂的根本原因。关于这一联的含义,黄生说是“无所归咎,抚躬自怪之语”(《杜诗说》),仇兆鳌说是“五属自谦,六乃自解”(《杜少陵集详注》),恐怕不很妥当。最后两句说,飘然一身象个什么呢?不过象广阔的天地间的一只沙鸥罢了。诗人即景自况以抒悲怀。水天空阔,沙鸥飘零;人似沙鸥,转徙江湖。这一联借景抒情,以沙鸥自况,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内心飘泊无依的感伤,真是一字一泪,感人至深。

王夫之《姜斋诗话》说:“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互藏其宅。”情景互藏其宅,即寓情于景和寓景于情。前者写宜于表达诗人所要抒发的情的景物,使情藏于景中;后者不是抽象地写情,而是在写情中藏有景物。杜甫的这首《旅夜书怀》诗,就是古典诗歌中情景相生、互藏其宅的一个范例。整首诗意境雄浑,气象万千。用景物之间的对比,烘托出一个独立于天地之间的飘零形象,使全诗弥漫着深沉凝重的孤独感。这正是诗人身世际遇的写照。

名家评价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诗要健宇撑柱,活字斡旋。如“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弟子贫原宪,诸生老服虔”、“入”与“归”字,“贫”与“老”字,乃撑柱也;······“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岂”与“应”字,乃斡旋也。撑柱,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车之有轴,文亦然。诗以字,文以句。

元·方回《瀛奎律髓》:老杜夕、暝、晚、夜五言律近二十首,选此八首洁净精致者。多是中二句言景物,二句言情。若四句皆言景物,则必有情思贯其间,痛愤哀怨之意多,舒徐和易之调少。以老杜之为人,纯乎忠襟义气,而所遇之时,丧乱不已,宜其然也。

明·高棅《唐诗品汇》:等闲星月,着一“涌”字,夐觉不同(“月涌”句下)。

明·谢榛《四溟诗话》:子美“星随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句法森严,“涌”字尤奇。可严则严,不可严则放过些子,若“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意在一贯,又觉闲雅不凡矣。

明·胡应麟《诗薮》:“山随平野阔,江入大荒流”,太白壮语也;杜“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骨力过之。

明·郭濬《增订评注唐诗正声》:“星垂”二语壮远,意实凄冷。

明·李攀龙、袁宏道《唐诗训解》:夜景之近而小者(“细草”二句下)。夜景之远而大者(“星垂”二句下)。范德机曰:作诗要有惊人语,险诗便惊人。如子美······“船舷暝戛云际寺,水面月出兰田关”,“星垂平野阔,月浦大江流”,······李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照日金鳞开”。此等语,任是人道不到。

明·李攀龙《唐诗选》:此二句与后二句俱用单字起,是句法(“月涌”句下)。

明·叶羲昂《唐诗直解》:写景妙,传情亦妙(“星垂”二句下)。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写景妙,传情更妙。

清·王夫之《唐诗评选》:颔联一空万古。虽以后四语之脱气,不得不留之,看杜诗常有此憾。“名岂文章著”自是好句。“天地一沙鸥”则大言无实也。

清·金圣叹《杜诗解》:看他眼中但见星垂、月涌,不见平野、大江;心头但为平野、大江,不为星垂、月涌。千锤万炼,成此奇句,使人读之,咄咄乎怪事矣!

清·张谦宜《茧斋诗谈》:“星垂平野阔,月浦大江流”,气象极佳。极失意事,看他气不痿薾,此是骨力定。

清·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小市常争米,孤城早闭门”。写荒凉之景,如在目前。若此孤舟夜泊,著语乃极雄杰,当由真力弥满耳。李白“山随平野”一联,语意暗合,不分上下,亦见大家才力天然相似。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胸怀经济,故云:名岂以文章而著;官以论事罢,而云:老病应休。立言之妙如此。

清·杨伦《杜诗镜铨》:邵子湘云:警联不易得(“星垂”句下)。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十字写得广大,几莫能测(“星垂”二句下)。

清·黄生《唐诗矩》:前后两截格。“一沙鸥”何其渺;“天地”字,何其大。合而言之曰:“天地一沙鸥”,语愈悲,气愈傲。

清·卢麰《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三、四雄大而有骨,不入虚枵,此居可辨。五、六亦大峭健,必无时弱。且二联一景一情,肉骨称适,章法最整。首联必多对起,又每用“独”字,此老杜所独。

近代·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通首神完气足,气象万千,可当雄浑之品。

佚名

赏析

贰/

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四月,杜甫的好友严武病逝,诗人失去依靠,鉴于上次严武离蜀成都大乱的教训,他预感到矛盾重重、勾心斗角的成都官场又将会暴发一场战乱,于是就在五月携家匆匆离开成都乘舟南下,途经嘉州(今四川乐山)、戎州(今四川宜宾)、渝州(今重庆)、忠州(今四川忠县)而抵云安(今四川云阳)。《旅夜书怀》就是这次旅途中的作品。蔡梦弼定此诗为大历五年(770)三月杜甫自衡州(今湖南衡阳)暂往潭州(今湖南长沙)时所作(见《杜工部草堂诗笺》卷三十九),那是不确的。

这首五言律诗,格律严整,结构井然,正如吴瞻泰所说:“前半旅夜之景,后半书怀。然‘独夜舟’三字,直贯后半; ‘一沙鸥’三字,暗抱前半。”(《杜诗提要》卷九)诗人乘一叶孤舟,挈妇将雏,漂泊远游,那心情是很凄苦寂寞的。夜幕降临,微风吹拂着岸边的小草,诗人独居孤舟之中,夜不成寐,抬眼望去,远处的天幕上垂挂着几颗星星,就要和空旷辽阔的原野的尽头连接在一起了; 低头俯视,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水中,随着那滚滚长江汹涌翻腾,一泻千里。前四句写旅夜之景极有层次:一、二两句是就近而小者着笔,点明时间、地点和个人处境,连用 “细”、“微”、“危”、“独” 四字,不仅准确地写出了旅夜独宿的情景,而且深细入微地传达出诗人孤寂悲凉的心情。三、四两句是就大而远者渲染,“星垂”、“野阔”、“月涌”、“江流”,处处都和前二句所写之景形成强烈的对比,意象生动,境界壮阔,气势磅礴。“垂”、“阔”、“涌”、“流” 四字力透纸背,表现了诗人处于逆境中的博大胸怀和兀傲不平的感情。虽是写景,但又不是纯粹描写自然景物,作者独有的感受已隐寓其中了。

后四句书怀,也写得跌宕起伏。五、六两句是以反言见意。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曾向唐玄宗献“三大礼赋”,得到玄宗的赏识,所谓“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辉赫。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莫相疑行》)是也。“词感帝王尊”,“文章实致身”,后被肃宗任为左拾遗。而杜甫的被罢左拾遗,是因为疏救房琯,触怒肃宗; 他之所以退出严武幕府,是因为不堪束缚,与同僚意见不合。老病云云,不过是托辞罢了。名实因文章而著,官不为老病而休,而以“岂”、“应”二虚字反言之,则愈见其悲愤抑郁之情。有志不获骋,飘泊江湖间,穷愁潦倒,竟何似也?直天地间一沙鸥耳! 最后两句一问一答,即景自况,愈见苍凉悲郁。黄生说得好:“一沙鸥,何其渺!天地字,何其大! 合而言之曰‘天地一沙鸥’,作者吞声,读者失笑。”(《杜诗说》卷五)金圣叹更发挥说:“夫天地大矣,一沙鸥何所当于其间,乃言一沙鸥而必带言天地者? 天地自不以沙鸥为意,沙鸥自无日不以天意为意。然则非咏天地而带有沙鸥,乃咏沙鸥而定不得不带有天地也。” (《杜诗解》卷三) “一沙鸥” 又应前“独”字,可见针线之密。作者巧妙地运用了一系列比喻、映衬、对比的艺术手法,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意蕴,增强了感人力量。我们吟诵着这首诗,虽感凄苦,但不衰颓,总觉危苦中眼界阔大,穷促中胸怀旷远,这正是诗人人格的伟大之处。所以纪昀说:“通首神完气足,气象万千,可当雄浑之品。”(《瀛奎律髓汇评》卷十五引)

佚名

赏析

叁/

杜诗以入蜀为界,大体上分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诗多 体现出盛唐气象带来的亢奋之情,格调高昂,充满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雄风。诗人后期的作品则由于他饱 经人生磨难,政治上失意,又年老多病,故诗风多有悲凉,更 加充分地体现了诗人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这首 《旅夜书怀》是诗人入蜀后,痛失在经济上对他多有帮助的好友严 武,迫不得已决意携家乘舟东下,途经渝州(今重庆市),忠 州(今四川忠县)一带时所作。诗中写景细致而又雄浑阔大, 悲凉之气始终贯穿全诗,表现出一种悲而不哀,哀而不绝的 艺术魅力。
        诗的前四句着重描写“旅夜”的景色。诗人通过四组各 成画面的夜景,组成了一幅美丽动人又略带凄凉的图画。前 两句构成一个近景: 岸上微风轻拂着小草,江边夜泊独舟, 月光凄清,桅杆斜映江水。整幅画面弥散着淡淡的孤寂情 调,着一“独”字,真可谓情景相生,互藏其他。紧接着,作者 又描绘宽广的远景:苍茫夜色里,平野辽阔,繁星低垂,波涌 月动,大江滔滔流去。这一组雄浑博大的景色,风格粗犷,气 势磅礴,充溢着阳刚之气。它与前两句那富有阴柔之美的静 谧的画面奇迹般地融合成一幅动静相兼的和谐画卷,其间 却丝毫未有隔阂之感。尤其是这两句的用字令人拍案叫绝。因“平野阔”故见星光低垂如挂。用“垂”反衬平野广阔; 因“大江流”,方见江中月影流动如涌,又用“涌”衬出大江奔 腾一泻千里的宏伟气派。显然,诗人对字、词、句是经过仔细推敲的,却又不露痕迹,如天成一般,诗人深厚的艺术功底 由此可见一斑。在意象上,诗人采用以乐显悲而情更悲的艺 术手法,反衬出此刻在夜幕中,身处天地相融的平野,眼望 奔腾的江水,心如涛涌,更感到自己孤独无依,彷徨无所适 从的心境难排难遣。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此联因平仄关系,将动词“著”“休”后置,如按语序则是“文章岂著名?老病应休官。”意 思是说文章岂能够出名?做官到了年老多病,就应辞官。这是 自我解嘲的反语。实际上杜甫确实是因文章而驰名,官则不是因老病而休。杜甫于乾元二年(759)秋辞去华州司功参军, 广德二年(765)正月辞去西川节度幕府参谋,两次休官都因 政治抱负无法施展,都与“老病”无关。这一联语气貌似平淡, 实际蕴意十分含蓄,它宣泄出诗人心中积蓄已久的激愤的情 绪。因此虽然文著天下也难平他仕途不彰的怨气,这是诗人 深感孤独的根本原因。最后两句,诗人从景上照应前四句,为 那已很精美的画面又增一景:即在月逐波、星低垂、草微动、 樯独斜的夜景里又加入一只白色的沙鸥。它徘徊着、寻觅着, 飘飘然似一白色精灵,清高而孤傲。这不正是诗人自己的化 身吗?他想前景渺茫茫,思近况悲切切,独驶着一叶小舟何所 去啊,恰似那天地间飘零的一只沙鸥。此处,诗人在书怀之后 异峰突起,巧用比兴之法,即景自况,抒写出漂泊无依之苦。“一”不仅照应到首联的“独”,使之在整体结构上达到了天衣 无缝的境地,而且用“一”更进一步地加深了诗中散发出的悲 凉之气,增强了诗的艺术感染力。
        这首诗在艺术上最大的成功在于以情之眼观景,景皆染 情;以孤之气摄景,景皆显悲。无怪乎明人谢榛在《四溟诗话》 中赞扬此诗“情融乎内而深且长,景耀乎外而远且大。”《旅夜 书怀》正是这样一篇意境优美、情景相生的成功之作。

佚名
赏析

肆/

这是杜甫五律中的名篇,充分体现出明胡应麟《诗薮·内编》所说“气象嵬峨,规模宏远,当其神来境诣,错综幻化,不可端倪”的艺术风貌,故历来为论者称诵。它作于代宗永泰元年(765)五月离成都沿长江东下,泛舟经渝州(今重庆市)、忠州(今四川忠县)的途中。

岸上细草繁滋,时有微风轻轻吹过,在寂静的深夜,四周阒无人迹,只有我伴随高高的桅杆,独自停留在江边,首联以写景起,“危樯”“夜舟”已紧扣题目,点出“旅夜”二字;中间的“独”则兼融情、事,含蕴丰厚,既述明现在的客观处境,又抚今溯昔,拥载多方面社会人生意义,曲曲体达了此刻特定的意绪心态。这年正月,杜甫因不惯官场污浊,辞去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职务,仍回草堂闲居,但四月间,旧友剑南节度使严武病死,他失去依靠,只得携家离蜀;于旅途夜泊之际,触景生情,万念牵心,想到碌碌半生,抱负成虚话,始终难被人理解,未来的生活亦无着落,茫茫天地,将何以措身?不由得浮起深沉的失落感,心头倍觉孤独。

颔联就题目继续描叙,而仰观俯察,境界更宕开一层。在广袤的平野上,遥望天空的点点繁星,悬挂如垂;舟前江水奔泻,波涛翻荡,而明月倒影,恰似从其间涌出。这里的“垂”“阔”和“涌”“流”互为因果衬托,用字极精确,显然是苦心锤琢提炼的结果,但却浑然天成,丝毫没有雕凿之弊,确是大手笔,正符合“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的艺术精神。又李白《渡荆门送别》云:“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注家多视作此联所本,而黄白山则认为有高下之别:“彼止说得江山,此则野阔星垂、江流月涌,自是四事也”,其实,两者分别运用了不同的表现手法,本无须强作轩轾。李诗就行船所见实实述出,在平面画图里注重气象的阔大流动,全凭审美直感统驭;杜诗通过视觉印象的错位变移,于构思中重新进行具象的分割组合,综融审美知觉与感觉,贯穿着清醒的自觉创造意识,所以,无论是杨伦说的“雄浑”,还是浦起龙称扬过的“开襟旷远”,关键处独在立体把握描写的顿挫折曲,故须思而得之。

要之,全诗的前四句着眼于“旅夜”景色,自近至远,逐次推进,脉络井然可寻;但又非直线勾连,而是回环呼应,相共渲染映照,十分细密周致。如首起即先写草之“细”,原诧异于观察力的锐利,待下面述及“星垂”“月涌”,方始悟到夜空清朗、光华澄澈,是以岸上纤毫毕现,一切皆历历目前。而后面的“流”字又直承“涌”,虽旨在表现“大江”的滔滔腾跃之势,但也同时暗示这里炎夏盛水季节的特有现象,点出此次行期。

后四句转过笔意,再从题目的“书怀”二字落墨,所关注的是自我人事内容,由昔至今,托兴寓志,委曲荡漾的文字间涵有无限喟慨。

颈联不假景物风光的牵引衬映,纯藉气势盘旋,尽吐胸间块垒。“名岂文章著”?杜甫平生抱负高远,素以经世济国、再淳风俗为己任,但却报效无门,以至半世零落,到了衣食难继的地步,是以发之为诗,也不过寄情感怀,抒写积郁而已,岂为求名声显赫?又据《新唐书》本传,天宝年间,“玄宗朝献太清宫,飨庙及郊”,杜甫奏上《雕赋》、《三大礼赋》、《封西岳赋》,“帝奇之,使待制集贤院,命宰相试文章”然诗中以一个“岂”字作反诘,用疑问的口气出之,就更显示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充满浓厚的悲剧意识。“官应老病休”从表面看,只不过平平述说了辞职离开成都,举家东下的事,此时他已经五十余岁,又罹肺疾,所以在节度参谋、工部员外郎任上仅半年多便不干了。然而再联系其有关经历,就明白实际上并非如此,一个“应”字透露出消息:肃宗至德二载(757),杜甫任左拾遗时,上疏救房琯,以直言获罪,被拘送御史台推问,几遭不测,后出为华州司功参军,终因生活穷困而弃官赴蜀,则知系谏诤论事罢“官”,决不是自己推托的“老病”,那么,偏偏要这样说,在它的背后,该激荡着多少愤懑不平,语气又是多么冷峻!出句的“岂”字与对句的“应”字反射比映,一作疑问而意却不以为然,暗示着现实的肯定,真是无可奈何;一则以表层现象的肯定来对照深层心理的否定,遂教那派倔强神态跃然展现,并直接贯注到尾联。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虽然借物自况,改用譬拟比托的手法,但整个构思仍然连通共下,或者说是杜甫桀傲不驯的人格特征的形象化。是啊,辞官归去,往时的荣辱皆付此江流,无须置论了,从今摆脱拘羁,寄身云水生涯,就像飘飘沙鸥,唯意之所适,任我逍遥于广阔天地间,何处不是归宿呢!这里景、情交融浑成,物我同体,却仍结束到眼前风岸孤舟的本题上来,遥遥呼应开首的“旅夜”,可谓章法严密,笔力雄健而一毫不懈。又杜甫常喜以“鸥”自喻,如《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如《去蜀》:“万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这固然象征着水天空阔处绝尘远泛的独立精神,表示已完成心理对现实的平衡调节而升华到理想人生境界;但另一方面,显然也包含有浮生无着、不得已转徙江湖莫知归依的身世飘零之叹,情调是伤感低沉的,两者交织纷纭,互生共发,具载复杂丰富的意义和深厚曲折的情味。

纪昀认为此诗“通首神完气足,气象万千,可当‘雄浑’之品”,经细细体察,便觉除了“荒荒油云,寥寥长风”(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雄浑》)的气势外,更有一种苍凉悲慨的意绪浸润于字里行间、潜行在意象深处,由之呈现出沉郁顿挫的格调,而这正是杜甫本色之所在。

佚名

赏析

伍/

杜甫的一生大部分是在客旅漂泊中度过的,旅途的见闻给了他的诗作以无尽的源泉,他这方面的诗很多。杜甫这方面题材的诗,写到这一首,在年岁上,已近“晚节”,在艺术上,可谓是“诗律细”了。

杜甫晚年流落四川,先在成都,继在梓州,又回成都,后又到了夔州,据注家考订,此诗写于最后离开成都到夔州云安(现四川云阳)的途中,时在七五六年春天。杜甫在成都时依托老朋友严武,他是成都尹兼剑南西川节度使,可是严武在七五六年四月忽然死去,杜甫感到在成都再无凭依,五月他就率领家人乘舟东下,想往江南或家乡一带移动。诗中写的是月夜江中行舟的所见所感。

诗先写江岸夜舟。诗人坐在顺江东下的船中,凭月色可以依稀看到岸边细草在微风中摇动,望一望船上的桅杆正高耸夜空,船正顺水流下,眼下的环境里,除了细草微风,危樯夜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夜氛孤寂得令人难以忍受。人对环境存在的感受,与人的心绪情致特点有直接关系。他不仅易于发现与内心情绪相适应的各种存在物,也更能以情观物,移情入物,使空间中的一切存在都变成自身情绪的对象物,以确证自身的存在特点。此夜置身舟中的杜甫,心情是十分凄楚的。他年轻时即满怀壮志,意凌东岳;走入仕途后,心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期望,谨言慎行,等待朝廷的重用,可结果却被挤出了长安。在成都依附严武的幕府,本应因知心而惬意,但又受到幕僚们的嫉妒,更不料严武遽死,失却凭依,只好顺水漂流东去了。他早在登上去蜀孤舟之日,就写诗诉说过当时的心境:“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万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安危大臣在,不必泪长流!” (《去蜀》)心感万事俱老,料到残生将在漂泊中消逝,这种心情是非常痛苦的。心头萦绕着这种痛苦,危樯下独夜不眠,船行周围的夜色存在,几乎无不是这种心境的确证对象。在诗的头两句中,我们可以从诗人对细草微风的感知中看到他夜愁不寐,从危樯独夜的意境中察知他漂泊中的危难感和孤寂心,这就是融情入景的自然体现。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开襟旷远,又是一番景象。江流宛转,流入平原,不管感受者心境如何,自然景象的特点是突出的:船在江中,江在平野,人的视线可以伸至有星光闪烁的天边远处,平视则可见星点如垂,光脚近地,夜幕下也有平野的空阔性。由于平野地上的江道宽直,水流无阻,月色又把江水与天色连成一片,满江则月逐潮涌。这种自然景象进入现实主义诗人的笔下,便成为一联精致而生动的诗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里的“垂”、 “涌”二字极富于个性化,把平野星夜和江流朗月,表现得极为活化而又逼真,没有“垂”就不能表现“阔”,没有“涌”就不能显示滚滚江流中随浪起伏波动的月色。在写景上,从首联到此联,都达到了神妙的地步。但此联中的写景,与整个诗的情韵是很一致的。诗中说平野广阔,正表明天地之大,然而自己的归宿所在,尚不可知;原来在成都幕府中是“已忍伶俜十年事,强为栖息一枝安”,今日又成为天地间飘无定所的“沙鸥”,心中不能不感到空寂、茫远,愁涌心底。在把握杜甫的这联诗中的意蕴时,我们不应忘记,这是杜甫在作《旅夜书怀》, “星垂”、 “月涌”如果不关诗人情境,又何以谈到是“书怀”之作?因此,说诗句对象化了诗人的前路渺远、流荡江中的惆怅情绪,还是合乎实际的,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高不可接、远不可就、深不可测的寥阔天地中游荡,也无法解释那“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感触的即近由来。

杜甫这次顺流东下,是他结束一生政治追求、寻找生活归宿的一次无可奈何的行动,他对于这样的境遇,满怀离怨牢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就是一联愤懑之语。杜甫七四六年进长安,在那里“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七五一年借皇帝祭祀盛典之机,进献三篇《大礼赋》,玄宗读后很加赏识,一时名声大噪,当时虽因“口蜜腹剑”的宰相李林甫作祟,杜甫并未见用于当朝,但是杜甫以文著名还是事实。后来又诗名大振,载誉文坛,时人也把杜甫视为知名文人。他后来回忆这时的情景,对于自己“一日声烜赫”, “文彩动人主” (《莫相疑行》)的往事,虽颇感自豪,但这并不是他生平之所求。唐代时俗,读书人在文章与功名二者间,并不以文运通达为幸事,温庭筠有诗云:“今日爱才非昔日,莫抛心力作词人。” (《蔡中郎坟》)杜甫自负有匡世济民之才,曾“窃比稷与契”,立有造福于民的大志。他希望在这个志向下建立万世功名,可是一生追求却始终无就,他为此遗恨无穷。抱着这种心理,他好象特别轻视文章之名,他可怜自己以文章声望了此终生,他是借诗向世人表明,有谁知我的志愿并不在文章之上呢?而“官应老病休”,就更含激愤了。在成都幕府时,杜甫就身多疾病,他以五十多岁的白头老人的身躯,穿着狭窄的军衣,与那些对他“当面输心背面笑”(《莫相疑行》)的少年幕僚们周旋,其势与赤霄玄圃中的孔雀到笨牛牴角下“渴饮寒泉” (《赤霄行》)没有什么两样。杜甫是不服老的,也是不辞病的,但他却不能忍受人们以“老”、 “病”为由,排斥他,轻贱他。他想到此异常愤慨,用了一个“应”字,但语气是反问式的,意谓:“我的官职想必该是因老病而休罢!”言外之意是:排斥我辞官而去的那些人心里是明白真正原因何在的。真正追溯这激愤之情的生活基础,不能不看到他当年从长安被罢削左拾遗的不平往事。写《旅夜书怀》时的杜甫,确实是已经“老病”了;他在诗中对于“老病”休官的激愤,无疑是说给“身当要路津”, “掌握有权柄”的执政人物,是他们使自己久陷穷途坎坷之中,销尽了本可有为的青春,到了进无路退亦无路的境地。

杜甫一生处于流离漂泊之中,他对于自己的身遇深有感触,特别是到了晚年,到处越多,竟更觉寄身无地,他从飘飞不定的沙鸥身上看到了自己,又用悲愤心情描写了空阔天地间竟无一处可为归宿的沙鸥。白居易在李白墓前写诗悲悼李白说:“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李白墓》)杜甫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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