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32号作品】素心《许强的婚事》
文/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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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生站在井口喘着粗气,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起一伏剧烈的胸腔运动中才能看出端倪。此时惊魂未定的他,心里还七上八下跳个不停。而许强那个混蛋却站在边上看着他笑,同样黝黑的脸上,疵着大板牙,两只眼睛闪着贼光,他知道许强一笑就那尊容。
人们都说许强那张脸下地狱小鬼都不敢看,塌鼻子,黑面膛、最关键是他那对天天滴溜溜乱转的小耗子眼,怎么看都不像好人,一笑更是让人忍俊不禁。然而矿里人都知道许强是大孝子,对他老娘那是千依百顺,她老娘是兰州人喜欢拉面,可是后来生病,再也拉不了面了,许强就利用休假跑到外面县城的拉面馆专门去学拉面,就为了给他老娘解馋。
子生坐在那渐渐平复下来,此时许强也不笑了,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走,去我家,我炒两菜给你压压惊。”子生白他一眼没吱声,慢慢跟着他向家走去,他到现在感觉腿还在发抖。
他们两家是邻居,去许强家也是回他自个家,两个人并排走着谁也不说话,子生真的是被吓到了。危险发生在他们即将交班前的五分钟,本来大伙各司其职工作得非常顺利,一看快到点了,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收拾工具,就等着时间一到升井下班回家,他们这组加上许强这个安全员一共七个人。全部是三十多岁的壮小伙。升降竖井离他们工作段有段距离,看大家都收拾妥了,一行人开始往竖井那里走,许强走在七个人的最前边。也许是职业习惯吧,他走路总是扬着头。六个人说笑着,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往外走。
子生被小山东抓着一条胳膊不放,非逼着他承认怕老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怕老婆呢?这不开国际玩笑吗?于是,两个人打闹了起来,其它四人已经进了升降梯,看着这俩没正形的人打闹,都一起在那看热闹。勾肩搭背的两个人闹得正欢,子生忽然感觉被人猛力推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就一头栽进了升降梯里,还没等他发作,就听一声巨响,一块脸盆大的石头落了地。本来和子生在一起的小山东安全帽甩出去老远,脸上流着血,坐在那里傻傻的不能动了,大家急忙跑过去看,才知道小山东被吓傻了,脸上只是擦伤,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可怜这个才下井一个月的小伙子,被眼前的大石头吓得魂都没了。
许强的工种是安全员,一上班就拿着根棍子在这敲敲,在那撬撬,把那些不牢固不听话顽皮的石头给清理掉,他就是工人安全生产的保障。刚刚他正仰着头走时,怎么都觉得有块石头可疑,他本想回头去拿木杆,谁成想眼见着石块松动开始往下掉碎屑,而正站在下边的子生和小山东却一点都没有感知危险正逼近自己。许强一看不好,猛得跑过去用尽力气把他俩推了出去。
那天一场虚惊后,小山东就辞职不干了,据说跑到北京送快递了。而子生也和许强成了铁哥们。作为生死之交的哥们,他有义务操心一下许强的婚事才行。
青芒山深处有片矿,附近居住的老百姓百分之九十都是矿工家属。铅和锌蕴藏丰富,所以这里从解放初建矿,到现在已经开采了六七十年了,是个富矿。这里人说话不同于此地的原住民,有股子河北味,听说这里第一批工人,都是从河北那边过来的。又因为这里与外面是半隔绝状态,口音便一直保留了下来。
矿里有三大难,一是老侯头的火睛金晴难过,二是家属院开超市的二嫂子难糊弄,三就是许强长像太难看,后来不知道谁又把三难改成了四难又加了一条,就是许强的老婆太难娶。
四难许强占了两难,这可难坏了子生。子生这天端着饭碗又在那发呆,她老婆桂芬拿着筷子直敲他的大脑袋。
“看你这傻样,我看你比许强他娘还傻呢,这许强兄弟救了你一命,怎么着咱也要报答人家,你也别愁了,明天我回娘家,发动我娘家人看有合适的姑娘没,你就别愣着了,快吃饭吧。”子生媳妇虽然不漂亮,但过日子是把好手,子生一下井,家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了桂芬,桂芬读书不多,却知书达理;里里外外打理得头头是道。
子生的烦恼桂芬知道,不过许强家的情况他更知道,一想起他们家情况来,头疼。
矿上人都知道许强今年整三十了,小伙子能干,就是长相太惨不忍睹。他生下来就是塌鼻梁,小眼睛,脸庞黝黑,个子却不矮,足有一米八。下井的小伙子个个身体都棒,许强也不例外。如果你跟在他后边,一定会被他那健硕的背影所打动,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如果后边是位美女,一定会为之陶醉。
桂芬犯愁的还不止长相问题,其实他那个老妈才是许强最大的障碍,许强老妈姓王,叫王美丽。据说当年也是一知书达理的女人,嫁给许强爸后当家过日子也是一把好手,无奈许强初中毕业那年,一场祸事降临到他们家,许强爸下井时遇到塌方被埋了十多天,尸体运上来已经分辨不出五官。王美丽不吃不喝在井口守了十多天,丈夫终于运了上来,下完葬她就开始发高烧,39.5度一直烧了两天,连输液带拔罐子,第三天人总算是醒了过来,可是从那以后神智就开始不清了,并且一天比一天严重,疯疯傻傻的王美丽没人照顾,才初中毕业的许强就放弃了学业,接了他老爸的班也当了一名矿工。
许强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善良心好,又好学肯钻研。他家的各种书籍可以说是全矿职工家里最多的,他爱读书更爱买书,久而久之,不英俊的脸上就多了书卷气。他出口成章,不论是历史还是文学经典都能侃侃而谈。
许强不俗的谈吐曾经吸引过一位姑娘,矿工谭老蔫的丫头谭英那会正上高中,每到假期回到家里,就喜欢听许强讲诗歌。谭英在外边镇上的重点高中读书,她喜欢诗歌,所以和许强有太多的共同语言。他们之间聊天的话题离不开海子、顾城、尼采;《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简爱》等世界名著。谭英正读高中,这些闲书她老妈是不允许看的,学校老师更是天天一大堆作业。然而谭英喜欢读书,她知道许强家书多,所以一到假期,她就跑到他家借书看,遇到许强不下井还可以一起交流。时间一长两个人就都感觉有一种不一样的情愫在他们俩中间荡漾。
高二时,谭英已经有豆腐块文章见报了,后来经过她的推荐,许强的文章也陆续有了发表的机会,并且越来越多。谭英高考进了大北京,就再也没回来,许强只是在报纸上经常能读到她的文章,那份隐约的情愫也就此搁浅了。
说起他的婚事,邻居大妈大嫂们没少操心,可是人家姑娘大多数一看许强那长相就都吓跑了,有那少数几个没吓跑的,到他家一看就彻底的断了念想,哪个大姑娘乐意过门后侍候个疯婆婆啊!
什么是命运?命运就是你掌控不了,但还要安然接受的东西。
王美丽疯起来不打人,只会乱跑。满街满巷的乱转,还会神不知鬼不觉溜到山上去,说去找孩他爹,每到这时候,许强就没日没夜的出去找,直到找到他老娘把她放到肩膀上背回来,再擦洗干净看着老娘睡下自己才敢去睡。说来也奇怪,王美丽一疯起来谁都不认识,只认得她的丑儿子,每次她趴在儿子那宽大的肩膀上的时候特别安静、像极一位听话的小姑娘,不吵不闹,乖乖的任由儿子背回家。
许强背着老娘的身影成了矿里的一道风景,并且得到了人们的尊重,尊重归尊重,但没人乐意把姑娘许配给他。
今天矿里来了一群文艺团慰问演出,许强早早的给老娘做好了饭,娘俩个吃过饭收拾停当就奔舞台那边去了。最近王美丽的状况很稳定,不闹也不跑,许强上班她就乖乖的在家门口坐着等儿子下班,虽然不能做饭收拾家务,但她这样已经让许强省了很多心,上班也安心了许多。
台上女中音正在深情的唱着《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而这时老娘内急要解手,许强等老娘从卫生间出来,让她在门口等他一下,他也想方便一下,谁知当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了。
“娘、娘!”许强大声吆喝着,这么一会功夫老娘是不会走太远的,“去哪了呢?”许强怎么喊都听不到老娘的回答,这下他急了。快速跑回到演出现场,想去找子生帮忙。这大半夜的,老娘再出个三长两短的可咋办?越想越怕,许强撒腿就跑。
还没等他跑到地呢,就听到舞台上乱作一团。他往舞台上一看,老娘正在舞台上追着一个小姑娘跑,一个男演员上去抓住老娘的后衣领往边上拉,“你别打孩子,这是谁家的疯女人快带走!”男演员大声的喊着。
许强一见眼睛都红了,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舞台,扒开男演员的手甩到一边,把老娘抱到了怀里。“娘、娘不怕、不怕啊,儿子在这里、儿子在这里,咱不怕、不怕。”许强一边摩挲着老娘花白的头发,一边柔声说着。王美丽在儿子的怀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停止了喊叫,眼睛里的惊恐之色也消退了不少,她盯着许强痴痴的看着,良久,似乎认出了儿子“强子、强子、回家、回家!”王美丽模糊不清的说着。许强扶正老娘的身体,在老娘的前面跪了下来,子生帮忙把老太太放在了他宽大的肩膀上。
此时台下的观众席上鸦雀无声,人们都在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许强站稳了身躯,背着老娘走到了麦克风前:“各位矿区的老少爷们儿,我许强对不起大家,没看住老娘,搅了大家看演出的兴致,我在这里给大家赔罪了,希望大家看在邻里乡亲的份上,不要怪罪我的老娘,大家都知道我老娘的病,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说着,他背着老娘深深地给台下鞠了一躬,转身又对着台上的男演员鞠了一躬:“对不起,我刚才有点着急,请你原谅,希望你没受伤。”
突然,鸦雀无声的观众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在群山中回荡着,久久不曾散去。矿长李德林,来到麦克风前说:“同志们,你们大家也都知道,许强同志的老娘有病,这些年来他一边上班一边照顾老娘,工作从没耽误过,还年年是优秀矿工,老娘也照顾得特别好,他即孝顺、又能干;矿里人都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大孝子,文章发过无数,给我们矿争了不少光。人常说‘百善孝为先’,孝顺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个‘孝’字在许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愧为我们矿的骄傲,今天我们在这里为许强点赞,为我们有这样的好矿工点赞。”
许强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无比感动,他又弯下腰对着老矿长鞠了一躬,背着老娘下了舞台,穿过所有人的目光、掌声;慢慢走向回家的路。而此时在观众席上,一个长发女孩早已经泪流满面,她边鼓掌边目送着许强背着老娘离开,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时间就是太匆匆,一转眼就上秋了,许强早上起来给老娘做了碗拉面。天已经转凉,王美丽的胃口不错,一大碗面吃得香香甜甜。她这阵子精神还不错,病也没犯,从上次大闹演出会场后,许强带着老妈去了趟城里,找个有名的老中医开了十几副中药服用后,王美丽的精神就大好起来。有天许强下井回来,看到他老娘居然拿着个破笤帚在扫院子,这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事了,看到老娘能干活,高兴的他一下把老娘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吓得王美丽直喊晕。
一天工作下来,累并快乐着,升井时已是黄昏。他和子生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此时天边红彤彤得,彩霞缭绕,地面上的青纱帐被一轮红晕笼罩着,恰似海市蜃楼般美极了。“子生,你看多美,像不像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什么东西?”子生迷茫的问:“好吃吗?”
许强拍拍子生的脑袋:“你呀,就知道吃,就你这样的,不知道你儿子将来会不会随你。”
“我儿子可聪明了,他才不随我呢,他随我老婆。”子生一说起他老婆,满脸的温柔。许强看着子生一脸幸福的样子,不禁暗自惆怅起来。
子生看着许强突然间落寞的神情,赶紧一本正经的说:“咱俩今天可不能磨蹭,家有事,快点回家吧。”
“有什么事啊?一天都没听你提呢?”
“嗨,别问了,到家你就知道了,别紧张,好事。”许强疑问的眼神望着子生,子生假装没看见,转身大踏步的往家走。许强知道这小子是真不说,再问也没用,也只好大步跟紧子生。
“到底什么事呢?”许强心里充满了疑问。
离家还老远呢,子生家就飘出炸牛肉干的味道,闻着就香。许强拍了一下子生的肩膀,“我说你小子这么着急呢,原来你老婆在家给你做好吃的慰劳你呢。唉,不对,今天是不是你家谁过生日?我去买点酒咱们庆贺庆贺。说着就要往超市拐。”
“你给我站住,今天没人过生日,也不用你买东西,你就给我负责吃就行,不过在吃饭前我有个要求。”
“吃你家顿饭还有要求,那算了吧,我还是回家给我老娘做饭吧,吃完饭我还有半部《瓦尔登湖》要看,哪有时间和你闲扯。”许强说着就推自己家的门,谁知还没等他进门,子生却先挤了进去。
子生在许强的衣柜里挑来捡去,最后挑中了一件浅蓝色的牛仔上衣,又随便找了条牛仔裤扔到了炕上。这时许强里里外外找不到老娘,正在奇怪,子生说:“别找了,老娘在我家呢,你可别磨蹭了,都等着咱俩呢。”
许强换上蓝色牛仔服,牛仔裤,头发被子生侧分成四六分梳得一丝不苟,才买的白色旅游鞋穿在脚上,显得干净清爽,利落而有英气。虽然鼻子依然是塌的,脸还是不白,但是满脸浮现的书卷气、魁梧的身材还是蛮英武逼人的。子生围着许强转了一圈后,打了个响指“刚刚好,走起!”
他拉着许强进了自家院子,媳妇桂芬快步跑了出来,“回来了,等你们半天了,快进屋,菜正好出锅。”
许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任由这夫妻二人摆布。进到里屋,看到一大桌子菜已经做好了,正冒着香气,而他老娘正坐在子生家的沙发上看动画片,一个长发姑娘正拿着梳子给他老娘梳头发。老娘的头发在那姑娘手里变得特别听话,只见姑娘左扭一下,右绕一下,一个漂亮的发髻就挽成了,姑娘又用小黑卡子,这那的别了几下,老娘那平时总有些乱乱的头发就乖乖的呆在头顶不动了。
许强看着这一切,有点傻了,此时姑娘是侧对着门口,长长的披肩长发,身材玲珑婀娜,长相虽然一眼无法看清,但侧面感觉非常清秀。这时姑娘听到有人进来,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们俩,许强的心,不禁颤了一下,愣在了那里。
桂芬笑着走进来给许强介绍:“这是咱们矿区幼儿园新调来的老师周然,周然,这是咱矿的大才子许强。”
许强才刚坐下的身体一下又弹了起来,伸手和周然握了一下,当他接触到周然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后,似乎有股电流袭击了他的全身,他想迅速的把手撤回来,但又怕失礼。面对高大的他,明显姑娘也有些局促,红着脸把手抽走,跑到外屋帮忙去了。
第二天许强才弄明白,原来这一切都起源于那天慰问演出。当他背着老娘离开演出现场的时候,一个姑娘一直在注视着他,不用说这姑娘就是周然了。演出那天,周然是来姑姑家串门的,正好赶上看演出。周然大学学的是幼教,毕业了正在找工作。当她看到许强背着疯娘一直给台下说对不起的时候,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深深得被这份孝心打动了。后来听老矿长说许强的情况时,她惊讶的发现,原来他一直崇拜的作家许强居然就是此人。从那时起,姑娘的心就被这里的人牵住了,她回家后就给父母做工作,把她要来矿上工作的决定告诉了父母,并且争得了他们的同意。
矿上幼儿园正愁没老师,周然不请自来正是雪中送炭,矿领导开心得不得了。工作安排妥当,周然和姑姑说了她想嫁许强的事,姑姑开始是不同意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许强的长相,主要还是他老娘的疯病,她不舍得侄女一辈子侍候个疯婆婆。可是周然这会谁的话都不听。没办法,姑姑找到了子生老婆桂芬,才有了那天相亲的戏码。
元旦,全矿迎来了安全生产300多天的好成绩,许强也迎来了他人生最开心的时刻。子生带着一帮哥们,里里外外忙活着,铁哥们成家,比他自己结婚都高兴。他站在院子看着大红喜联、大红的窗花,满院子的喜庆想着心事,“这苦命的娘俩,今天终于可以幸福的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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