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陶冶《眷恋》
文/陶冶
【作者简介】陶冶,为生存不懈地努力奔波,其实最想做的是用文字将人生的感悟积累。2013年开始学习写作,自己的文字曾在《自强文苑》《千高原》《中国魂》《中国文学》《作家在线》等刊物与网络媒体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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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望着眼前景物感叹人生的绝不会仅我一人。
这里曾是我昔日的母校,我很想在外孙上小学时带他来这里看看,向他讲述外公童年的故事。如今已是没有必要了,横在我眼前的已不再是母校的大门,二十多层的现代楼盘已在母校的原址上拔地而起,旧貌换了新颜。只能将多年的眷恋与感恩情结继续安放在渐已老去的记忆里,母校已在视觉中彻底消失,一砖一瓦都已荡然无存。
对母校的情感谁会比我们这代人更深呢?因为她是我们唯一在正常环境下学习过文化课的学校。我们在这里从语文的a、o、e到算术的1+1开始,开启了童年全新的视界。老师!多么新鲜亲切的称谓,“老师好!”“同学们好!”哪还有比这更温馨和暖的相互问候?放学了,排着队拉着手,唱着“带花要带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走出校门,一路欢畅……
那时的我们吃的是野菜饽饽和糊涂粥,像是有个永远也填不饱又要靠它长身体的肚皮,父母为我们在艰辛中紧勒着裤带。管它天灾还是人祸,我们只管在快乐中成长。
今天我的同学常引以自豪地说“我们是最有担当的一代。”是吗?我们是怎样地担当呢?我想那只不过是骨子里的善良让我们倾诉着宽容,在多舛的经年里怎生得出自豪?我想起了作家张抗抗在《丑陋的老三届》一文中的直言不讳,“我们的大部分知识,都是在文革结束后,依靠顽强的自学,支离破碎地拼凑起来的。所以也可以说,这是严重贫血的一代人。”而我们又何曾敢与老三届相比,我只想说我们是最可悲的一代!是文化断层里受害最深的一代!不是吗?小学都没有读完,还在懵懂的少年时就被剥夺了学文化课的权利,灵性的萌芽在纯真的年代被扼杀,稚嫩的心灵被任意扭曲,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呢?若大的缺失让我们在开始就注定了要为金字塔底座的命运,在生命的旅途中只有凭借天生的蛮拙气力,甚至殃及后代,在子女最需要辅导的中学阶段里我们却哑然无声,知识的空虚让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皆出自普通百姓家庭,没谁能使出逆转的手段,只有任凭命运的摆布,在时代的浪潮中随波逐流。而承载我们命运的载体又是什么呢?又有谁为我们文化教育的缺失买单?我们生存在时代的夹缝中,被忽略、被忘却,就连我们自己都渐已忘记贫血的伤痛。
心底的感伤总会牵着童年的手走到母校的门前,而今母校不在了,心中对母校的眷恋却在升华。总觉得那些可敬的师长就在身边,从班主任、课任老师到校长及大队辅导员,尽管他们各具或和蔼或严厉的不同脸谱,却都是那么亲切,就连传达室的宋大爷都是一脸的笑容。进了大门的东侧是青砖瓦房,三面办公室,一面高高的围墙,像是京城里的小四合院。那棵在秋季里结了许多好似豇豆的梧桐树就在总务室的旁边,对面的校长办公室并不威严,吕校长虽严肃却可亲可敬。大门的西侧是一趟红砖瓦房,朝向正南,高基大窗,整洁通透,阳光明媚,是母校最好的教室,始终归将要毕业的六年级学生所有。
我们儿时眼里宽阔的操场被三面教室簇拥着,东面与糖酒批发公司相隔的高墙下便是单杠及攀爬架等仅有的体育设施。在靠墙的中间有个领操台,是体育老师带领我们做课间操的地方。谁会忽略这个地方呢?那是春、秋两季运动会的颁奖台,又是少年先锋队大队主题会文艺演出的舞台,这个舞台激发着我们童年及少年时的荣誉感和表演的欲望。
往事的碎片里,是谁在朗读“夏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可爱的知了还在树上歌唱……”三年级的第一篇课文像是一直回荡在母校的上空。四年级学的《蚕妇》让我们懂得了“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们开始学打乒乓球,踢足球。全校仅有的一架旧风琴教会了我们“小鸟在前边带路,风吹着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
是五年级时的初秋里,一台《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二十周年》的主题文艺演出会让全班同学集体登台做了演员,我们的节目是大型诗、歌、表演联唱《抗日烽火儿童团》,总导演兼总策划是我们那位个子不高留着分头有着黒脸膛的班主任高老师。那是一场永远凝结在记忆里的演出,总会让我走进那梦境般的场景。母校那架旧风琴以《义勇军进行曲》拉开了演出的序幕;《保卫黄河》大合唱、二部轮唱,跌宕起伏,雄浑震撼;一曲“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孩子却不知哪儿去了……”的温婉凄清的女声独唱将我们带入逝去的悠远,头上扎着白毛巾的王二小甩着脆响的羊鞭台前掠过,当歌声唱到“二小他顺从地走在前面,把敌人带进我们的埋伏圈……”时,台前便出现了端着木头枪画着仁丹胡的日本鬼子和带着礼帽的汉奸押着王二小的过场,真是惟妙惟肖,凸显总策划的匠心。最难忘的是班长君礼兄在开场时高亢激昂的朗诵,“马蹄踏踏,车轮滚滚,前进中的六亿五千万中国人民……”那是几十年前的声音,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耳畔,像一种无形的力量撞击着我们的少年时代。
五年级下学期,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停课了!一个冷酷的休止符,截断了一场美妙的乐曲,截断了我们对知识的渴求。我们走进了一场劫难,稚嫩的心灵怎知晓这场“史无前列”的,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懵懂的是是非非开始混淆,“知识就是力量”苍白得无地自容。
当然,我们的母校也曾同所有共和国的学校一样,为我们灌输着阶级斗争的理念,我们的心灵固然要被时代的意识形态浸染,那块童真的净土过早地埋下了颗颗仇恨的种子。
读了课文《半夜鸡叫》,我们恨“周扒皮”,看了电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我们恨“南霸天”、恨“黄世仁”,参观了泥塑“收租院”我们恨“刘文彩”;我们恨万恶的旧社会,恨蒋、宋、孔、陈四大家族让百姓民不聊生;恨地、富、反、坏、右,恨美帝、恨苏修、恨日寇的铁蹄,恨蒋介石不抗日……这是阶级仇民族恨,我们要学雷锋“爱憎分明”!我们要解放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被剥削、被压迫的劳苦大众,他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于是,我们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而我们迎来的却是改变我们一生命运的“十年浩劫”,从此母校对我们关上了大门,而我们对母校眷恋的情感大门又何曾关上过。
母校不在了,我们失落、伤怀,其实举国的大兴土木,消逝的怎会仅仅是我的母校?就连我们在母校读书时经常光顾的场所也早已是我们脑海里陈旧的记忆,近二十多年的城区改造扩建,已让我们如置身陌生的境地。距母校最近的利群电影院早已在重建后改成了菜市场,谁还会有闲情去想当年上映新片的火爆?众所周知的皇姑屯事件,尽管它震惊中外,而炸死张作霖的三洞桥在近年的铁路建设中再也看不出昔日的映像。庆幸的是我们从入学直到文革停课,上下学所走的华山路、珠江街还在,只是两侧的建筑早已不是从前。那座唱了多年二人转的大安剧场不知消失于何年?承载我们童年最多欢乐的皇姑剧场,多年前就成了中石油加油站。谁记得那是哪一年的春节?杨门女将巨幅电影剧照的水粉画海报就矗立在剧场对面,绚丽夺目,让人记忆犹新,手抚冠翎的穆桂英威风凛凛,不让须眉。场场爆满的观众,脸上无不挂着“年”的温馨喜庆。为何说皇姑剧场承载了我们童年最多欢乐?因为我们大多数同学的家就住在附近。
由皇姑剧场通往我家的那条路已消失了快三十年,而我怎会忘记保安西里三号的门牌,假如那个院落还在,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我儿时埋藏的“宝藏”。那是八块旧砖沏成的“地宫”,藏着我童年的珍爱:一只自己制做的“冰划子”,一把自己制做的“弹弓”,一枚自己亲手所刻的啪“(pia)叽(ji)”模子,一个带滚珠的“冰尕”,五个彩瓣“玻璃球”,这些“珍宝”承载过我快乐的童年。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就连皇姑剧场对面转角处那个修鞋的残疾人——“于瘸子”,也早在文革中死于非命。
我费尽了心机终于发现了一处儿时遗迹的残存,那是当年卖煤场的一段青砖围墙,仅有一米多宽,挤在废品收购站的门旁,日、月、风、雨、霜、雪早已将它浸蚀风化得不能再破败了,凹陷处的苔藓在四季的更迭里不知已衍生了多少代,而我却兴奋的希望,当年逃进砖缝里那个一支虎(掉了一条腿)的蛐蛐,仍在那里“嘟、嘟……”的自由鸣唱。谁会知道,此刻涌进我心田的是怎样酸涩的失落……
人们在乡愁里总爱说“物是人非”,而今的乡愁是否要改说“物非人非”?我的老同学志方君一定比我感受更深,他在文革初期就随家去了湖北孝感的“三线”,多年来他带着无尽的乡愁一次次地探望故乡,更是一腔对母校深深眷恋的情怀。前年他回故乡时我特意陪他去了母校,尽管当时的母校已在前些年改建成了五层楼房的校舍,可那块白底黑字的“珠江街第三小学”的牌匾还挂在校门旁。志方君在微信中说今秋还要回故乡,我心中却生出了莫名的忐忑,好像是我拆掉了我们昔日的母校,无颜去见深恋着母校的同学。
多年的世事沧桑摘去了我们虚妄的桂冠,柴米油盐取代了对圣坛的膜拜,那些仇恨的种子在历史的拷问下多已芽干死去。时间在不断地证明着我们这代人曾经的追寻是怎样的幼稚,人性的思维让我们重新审视着人生。我们在现实中无奈的接受着无法改变的宿命,在有限的生命里本能地乞望健康的活着。
母校,是同学们共同的母校,不管母校原址变成楼盘还是桥隧,都无法改变我们多年的认知,那里是我们永远的母校,心底的感恩让我们永远眷恋于她!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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