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清杨:秀才还乡 (上)|小说
文/龚清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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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太阳特别毒,火辣辣的,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炉要把人烤熟似的。那天中午吃饭的当儿,热得满头大汗的孙二虎一边用他那条脏兮兮的毛巾擦汗,一边哭丧着脸对肖志民说:“秀才,像这种鬼天气最容易中暑,下午开工时最好是晚点开。”秀才是肖志民的外号。肖志民以前当过好几年民办教师,于是,村里人就给他起了绰号叫秀才。肖志民跟孙二虎是一个村的,二人平时关系就走的近,再加上对他的说法深表赞同,就附合着说:“是啊,天气实在太热了,最好是三点钟后以后再开工。”他们的聊天正好被路过的工头金正权听见了,他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一眼肖志民说:“想三点钟开工啊?想得美!秀才我告诉你,你出来打工是来赚钱的,想赚钱就要吃苦,不想吃苦的就给老子滚蛋,下午两点钟照常开工。”
果然,下午两点钟时,金正权就扯起公鸭嗓子喊了起来:“开工啦,开工啦,都给老子起床。”肖志民睡得正香,一缕白色的口水正沿着嘴角往下流。直到孙二虎推了他一把才醒来。他揉了揉眼睛,抹了抹嘴巴,打着呵欠,带着一肚子的不情愿起了床——说是床,其实就是在二楼的水泥预制板上垫了一排木板,木板上面再铺上一块脏兮兮的竹席子而已。
肖志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着工友们沿着幽暗的楼梯往楼顶的工地上走去,一走到四楼楼顶,一道金黄色的光芒就像黑暗中的汽车大灯一样猛烈地射向他的眼睛,一股巨大的热浪也像开水锅里的蒸气一样迅猛地包裹了他。肖志民的头上尽管带着一顶脏兮兮的草帽,但他却感觉这顶花了五块钱买来的草帽就仿佛是透明的一样,丝毫不能为他抵挡一些夏日的酷热。
肖志民是小工,工作也很简单,就是把一桶桶搅拌好的水泥浆往大工师傅的身边挑。他一次挑两桶,挑的距离也不远,也就是十来步。但大工师傅有七八个,而挑水泥浆的只有他一个。大工师傅一旦手边没有水泥浆了,就会大声吆喝:“秀才,我这里没水泥浆啦!”
像大多数工地一样,大工师傅有技术,收入高,在小工面前总是牛逼哄哄的,有时候说的话十分难听,就像老子训儿子一样。因此,他只要一到工地上,就像一个打开了的电风扇一样,没有一丁点休息的机会。这种挑水泥浆的活其实也不怎么累,问题是,天气实在太热了,他直觉得黄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他的额头、肩膀、腰背上丝丝丝地往外冒。他很惊讶地想,他中午也没有喝太多的水啊,怎么今天的汗水竟然如此之多呢?他不得不一边干活一边不停地用那条脏得已经分辨不出来颜色的毛巾擦着汗珠子。
如此高强度的干了一个多小时后,他渐渐地觉得身体吃不消了,身体仿佛一个膨胀的气球一样快要爆炸了……但他没有一丁点休息或者说偷懒的机会,大工们的吆喝声就仿佛一道道鞭子一样不停地抽打着他。他很勉强地挑着两桶水泥浆蹒跚地向前走去,可是没走两步,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人好像在原地旋转了一圈似的,接着就扑腾一声倒在地上了。也该他倒霉,倒下去的时候额头正好碰在了一块砖头上,鲜红的血顿时像油漆一样流了出来……
肖志民被工友们紧急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里住了十来天后,伤口就好得差不多了。这天下午,他正躺着病床上愁眉苦脸地想心事时,包工头金正权来了,他一走进门就晃着手指开始奚落他:“秀才呀秀才,你一个大老爷们,真没用,连女人都能干得动的小工活,你个大老爷们竟然还干不了。怪不得你的老婆不要你了,跟别的男人跑了。我要是你,就干脆找个尿罐一头扎下去淹死算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肖志民的老婆跟邻村的一个男人跑了的事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工友们也时常拿这桩事来找乐子。肖志民每次听到都是恶狠狠地向工友们翻着白眼,或者反唇还击。这次又是这样,肖志民又被气得白眼直翻,连想杀金正权的想法都有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没好声气地说:“金老板,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你以为我想摔这一跤啊?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那天天气太热了。”
金正权在旁边的病床上坐下来,点燃一根烟,皱着眉头抽了几口说:“算了算了,你也不是一个干活的料,伤好得差不多你就回家种地吧。我这个地方只要干活的,不要只会耍笔杆、耍嘴皮子的教书秀才。”
肖志民沉思了一阵,说:“金老板,让我走可以,但你要把我的工资结清啊,我算了算,我干了42天,一天是100元,一共是4200元。你给我结了吧!”
金正权脸一板,呼地站了起来,咆哮着说:“什么?你还想让我给你结工资?你知道你这些天住院花了多少钱吗?我刚才问了下护士,已经花了5000多了。让我给你结工资可以,但是你要支付我替你掏的医药费。秀才,你算个账,是我欠你的,还是你欠我的?”
肖志民之前当了五六年民办教师,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他立马反驳到:“金老板,我是在工地上受的伤,我这可是工伤啊!国家劳动部门明文规定工伤是必须报销的。所以说,工资是工资,工伤费是工伤费,不能混为一体。”
金正权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后,恶声恶气说:“你说的是国营单位要报工伤,但我们是个体户,还报个啥工伤?没这回事。”
肖志民据理力争说:“国家劳动部门有规定的,不管是国营单位还是私营单位,工伤都是一律要报销的,此外,还要报销误工费的。你还要算一算,我住这些天院的误工费是多少?如果敢给我少一分钱,我马上去找劳动局。”说完,他双目圆睁,狠狠地盯着金正权。
正所谓: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金正权被他那不要命的眼神气得差点晕过去了,他手指乱颤地指着他,说:“好,好,算你狠,自己摔倒了还要让我给你误工费?秀才,我告诉你,门都没有。”金正权说完,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看到金正权怒气冲冲地离开后,肖志民顿时开始六神无主、急躁不安起来:当初来这家工地上干活,是自己缠着让同村的孙二虎带他来的。自己来这家工地打工也才一个多月,还摸不清金正权的底细,万一把他惹毛了,他喊一帮人把自己揍一顿,怎么办?
但他又想:《劳动法》严着呢!借给他金正权几个胆子他也不敢乱来!再说,自己是吃饭长大的,又不是被吓大的,难道仅凭金正权吓唬几句自己就不要那一个多月的工资吗?哪可是血汗钱啊……于是,他觉得金正权是外强中干,干咋呼而己。
想到这,他心里踏实多少,索性把被子一扯,蒙头大睡。
当晚,孙二虎提着一袋子水果来看他了。他绕了一大圈子废话后才说,这年头挣点钱都不容易,金正权说把工资给你结了,住院费算他的,误工费你就不要了吧!
原来孙二虎是受金正权之托来当和事佬的。在以往,金正权只要放几句狠话,晃一晃拳头,就能把这些农民工吓住。可肖志民不是一般的农民工啊,他有文化啊!于是,金正权破天荒地第一次软了下来。
肖志民原本就不打算要误工费的,他觉得不管怎么说摔破头的事自己也是有责任,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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