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泰：冰火两重天｜小说

藜藿：寂寞的春天来了（外一首）｜诗歌

文/韩世泰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挂完电话，老郭像掉进了寒冷彻骨的冰窟窿，双腿软软地瘫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眼前的一切变得灰暗起来。

“开除！”老郭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保安队长的呵斥声。“开除”意味着还有一学期就毕业的儿子开学后没了生活费，更意味着乡下父母下个月的药钱没了着落。

到现在，老郭仍然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扪心自问，老郭觉得对于这份工作真爱有加，五年来从没有出现过半点儿闪失。

“难道就是因为没让检查指导疫情防控工作的领导进小区吗？”老郭不断回忆着早上到现在发生的点点滴滴，仔细咀嚼着队长刚才训斥他的每一句话，越想心里越发憷。那个领导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的话，如同一枚枚钢针直挺挺刺进自己的心脏。要不是老孙及时赶来拉走他，领导的巴掌就生生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可是，昨天市长来小区指导工作自己也是这样操作的呀，量体温、登记，然后通知小区物业

公司的领导来小区门口汇报防控工作。最后，市长还表扬了他，夸赞他执行防控政策严格，坚持原则，怎么今天就错了呢？

摸摸兜里，物业公司经理事后奖励给自己的一包烟还在，这不就是领导对自己工作的高度肯定吗?说好的坚持原则怎么就错了呢？

“难道……今天来的领导比市长的官还大？”老郭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垫了三层餐巾纸的一次性口罩令他有点儿窒息的感觉。

就在昨晚，他还在电话里向远在乡下的父母炫耀呢，说自己见到了市长，市长还表扬了他哩，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早上的老郭还沉浸在被市长表扬的喜悦中，此时却要面对被开除的命运。

“应该是比市长的官还大！”老郭慢慢琢磨着，市长来了，也才有六七个陪同人员，可是，那个领导一来，社区的、小区物业的，光自己平时见了要敬礼问好对方还不搭理的人就有十好几个，不是大官又是什么呢？尤其是当面打电话让物业公司开除自己的那个架势，绝对是不得了的大官。

那么年轻，官就比市长还大，怪不得队长会那么生气。

“哎，算了，等疫情快点儿过了，再到别的小区试试吧……”老郭没啥技术，也没啥文化，身体又不好，五十来岁的人了，只能干干保安。好在老婆还在小区当保洁，不至于马上就揭不开锅。

中午时间，老婆提留着饭盒来到小区门口，远远看见老郭坐在石凳上无精打采的样子有点儿不快。

“你傻啊，这么冷的天坐石凳上，也不怕造下病……”

“你……来了，没……事儿，我皮实着呢……”

“知道你上厕所不方便，我给你焖的大米饭，还炒了芹菜肉丝儿呢，快点吃吧……”老婆打开饭盒递给老郭，热腾腾的饭菜冒出扑鼻的香气。

“我今天……没啥胃口，不想吃来着，你带回去吧，我在这儿坐坐，等会儿就回去……”

“不吃饭哪行呢？你站了一上午怪累的，多少吃点儿吧。”

“真不想吃……”老郭把饭盒盖上，不敢正眼看自己的老婆。

“都多大的人了，受点儿委屈就不吃不喝的，有啥啊？疫情期间，大家伙儿心情都不畅快，就算是叫业主说上几句又咋啦？又少不了一块肉！一个大男人，心眼儿咋那么小呢？”老婆最清楚不过，只要遇到啥难心事儿，老郭就吃不下饭，今天一定是叫哪个业主给训了。

“我……”老郭不敢告诉老婆真相，要是老婆知道了自己被开除的事儿，还不得愁死？

“快吃，吃完我拿回家，下午还得去楼里消毒呢……”

“你先回去吧，你也怪累的，记得戴好口罩和手套……饭盒我吃完自己带回家。”老郭搪塞道。

“那行，别想不开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看着老婆离开的背影，老郭的眼圈红了，恨自己没出息，结婚二十多年，也没给老婆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眼瞅着老了还要靠老婆养活。

小区大门空荡荡的，里外都看不见人影，寒风中呼呼作响的一条条鲜红的防控条幅格外醒目，广播里传来疫情防治宣传知识的声音十分嘹亮。

遮阳棚下站着老孙头，目光里流露着严肃的神情。严防死守，这是领导下的死命令。

老郭起身，慢慢走向老孙。

“孙老哥，你的饭还没有送来啊？”

“我哪有你有福气，还送饭呢，等会儿泡袋方便面就行了。”

“这有大米饭，你吃吧，我替你盯着点儿……”老郭把饭盒递给老孙。

“哎，想开点儿吧兄弟，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个保安吗？你没听早上的领导说嘛，在他眼里就是一条看门狗……”老孙很同情老郭，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两个半老头子在遮阳棚下相视无语。

时间在缓缓流逝，西边的斜阳透过楼群照进遮阳棚下的老郭，鬓角的丝丝白发格外醒目。

“郭叔，你上报纸了，快看啊……”物业办公室的收费员小马兴冲冲地跑来，手里还捏着一张今天的晨报，“看这个，《市长为小区保安点赞》，还有你和市长的照片呢！”

老郭看了一眼报纸上戴着口罩给市长量体温的自己，眼睛湿润了，这才是好官啊，不但没有怪罪自己把他挡在小区门外，还在报纸上夸奖一个小保安，只有这样的官心里才装着老百姓。

“只要每个单位、每个社区、每个村社都能严格落实疫情期间防控责任，社会中的每个成员都能做好自我防护……我们就一定能打赢这场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小马给老郭和老孙读着报纸上的文字，脸上洋溢着自豪。

“嗨，市长表扬又能咋地？得罪了大领导，还不得开除啊……”老孙感叹道，“要不你晚上买两瓶好酒、两条好烟，去队长家陪个不是，好手不打送礼客，只要收了礼，说不定还有个缓儿。”

“算了吧，他说了，疫情期间从严处理，再者说……我哪有闲钱送礼啊，爹妈年纪大了，都是药罐罐，儿子还有一学期毕业，找工作、说媳妇儿……哪哪儿都得花钱，实在不行我就打扫厕所去，反正都是卖力气的活儿，饿不死人的，开除就让开除吧。”

“得罪啥大领导了？开除谁啊？到底咋回事儿？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小马睁大眼睛急切地问道。

“哎……也没啥，这辈子能上一回报纸，还能叫市长夸奖一回，我很知足了，不就是开除吗？下班后我就走，现在也回不了村儿——村里封路呢——我也不给村里添乱，趁着这几天给老婆做做饭，伺候伺候老婆……”老郭接过小马手中的报纸，折成一个小块儿，小心地装在棉衣内侧的口袋里，虽然很无奈，但也释然了。

“谁要开除你？”小马张大嘴巴吃惊无比，她就在物业办公室，没接到上面开除员工的通知啊。

“队长打电话狠狠把我骂了一顿，说是领导嫌我不会说话，态度不好……要开除我……”

“谁说要开除你了？你这老郭啊，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你在我们小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对你咋样你心里没数？开除你，那是吓唬吓唬你，让你以后学会变通，不要死守着条条框框。‘杜绝一切外来人员入内’是上面的规定不假，但领导是‘外来人员’吗？不是！今早上街道办的严副主任检查指导工作是大事儿，你说我们敢耽误吗？所以啊，你还是太死板……不说了，王经理已经表态了，今年的优秀员工一定要推荐你。不过检讨还是要写的，我们得给严副主任一个交代不是？现在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吧……”杨队长移动着肥硕的身体，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队长，他们说的得罪了大领导，大领导原来是街道办的啊？”小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一个街道办副主任咋就那么大的“官威”呢？

“谢谢队长，我一定好好干！”老郭立正敬礼，态度坚决。

【作者简介】韩世泰，一个在改革开放之初出生的藏族小伙儿，从教十八年，热爱教育，向往着诗和远方，爱好文学，现在兰州新区执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