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黄明珠《老屋》

文/黄明珠

【作者简介】黄明珠,女,医务工作者。中国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芜湖两江诗社理事。有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发表,文学作品曾经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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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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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夜雷声雨声闪电交错,我也一夜未安眠。

晨起,掀帘而望,乌云密布,整个小城被云雨漫天遮盖。寻着南方的山谷远眺,想着老父亲。

电话过去,老父亲声音洪亮,语音少有的刚气好,看来他近日过得舒心。阴雨连绵,山沟沟的水涨满了。老父亲说,他在看山洪。末了还强调一句:老屋怕是要倒了。

黑瓦土墙的老屋,几经变迁,已是五十多年的高寿,也该寿终正寝了。

五十多年前,父母白手起家盖了这老屋,彻底结束了孤苦无依流浪的生活。父母俩都是很小就成了孤儿,我们打小就没有见过外公外婆也没有看过爷爷奶奶。

起初,盖着的是土墙草房。在这个屋里,父母共孕育了八个儿女,其中夭折了一儿一女。从我而起剩下六个儿女,我是最先出生在老屋里。这让父母尤其是母亲,尝尽养育的苦楚,泪水成河痛而成殇。

起初,这个老屋只是一个家。而今,老屋一共走出去七个家。父母的六个儿女,如六粒蒲公英种子,飘落在天南地北,有着六个家。还有就是母亲如姐娘一样,带大的舅舅,他也在外安了家。他也是从这个老屋走出去的,当兵、参加工作、最后退休在外养老。因为些微的利益,舅舅在后来的岁月里,与姐娘相悖结仇。我母亲一直到去世,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弟弟对她叫一声:“姐!”只是在母亲去世后,舅舅来了。他坐在我母亲冰冷的躯体边,老泪挂在眼角。

母亲离世已经十多年了,一切都已封存留作回忆,而母亲那细碎的唠叨、苦楚的泪,就如老屋斑驳的泥土还有那灰黑色的草屋顶,一直定格在我记忆的长河里。而老屋,永远是我的家我的温暖,它那业已发黄的页面,是一个时代一个底层社会的缩影。在这个老屋里,曾经演绎着一代农民饥寒交迫的家庭历史,更述说一幕幕让人且喜且悲的故事。

过去的老屋,低矮孤立在老家村庄之首,被冠以“梨山第一家”。梨山在桐汭之南,地势蜿蜒曲折,村庄都是依水而生傍山而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鸣狗吠,就是村庄的作息时间表,雄鸡报晓,袅袅炊烟在朝霞里,对着云天吞吐自如。寂静的夜里,农民都早早地结束了聒噪的扯淡,在土墙草屋里经营着多子多福的梦想,而横七竖八的孩子们,梦呓的话语与外面的狗吠声,时不时打成一片,惊醒父亲母亲的梦……

老屋座西朝东,紧紧地靠山挨路,出行非常方便。老屋很丑,除了门框被刷了白灰,其余的都是坑坑洼洼的土墙,小小的两个窗户,就像“猫眼”镶嵌在门的两旁。猫眼里的六个小精灵,时时刻刻会将六双眼睛轮流着注视窗外。小精灵们经常会干一些“坏事”,惹得“老母鸡”聒噪不停。“老母鸡”就是我们的母亲,面对六个儿女,每时每刻都有说不完的唠叨还有做不完的事情。为了躲懒,妹妹们有时就待在房间,用眼用耳听着“老母鸡”的声音。那时的我,已经稍微懂事了,看到母亲确实辛苦,经常主动分担母亲的活儿。也很气愤妹妹弟弟们的不懂事,她们常常因为自己多做一点事情,吵得喋喋不休,惹得“老母鸡”烦躁不安甚至流泪。我经常看到母亲一边做饭一边擦泪,有时,只是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父亲还爱大吵特吵地暴力相加。

在我成长的路上,童年乃至少年时代,伤痛的泪水流成河,尽管自己很乖巧,刻苦读书成绩优秀,也没有换得母亲过多的快乐笑容。贫寒、伤痛,让母亲的心里,隐藏着深深地悲伤。勤劳的父亲,除了是种田好手,其余的家务人情琐碎一概不问。暴躁的脾气经常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面对每一次的暴力战争,我除了无助就是陪着母亲流泪,从而也加深着我与父亲间的隔阂。

老屋一直很简陋而孤单地立在那里,随着舅舅的长大,妹妹们的出世,老屋住不下了。在老屋的南头,又添了两间半的耳房,供舅舅单住。一九七零年,舅舅从这里应征入伍,正值数九寒天,风沙在山沟沟里旋转着。产后几天的母亲,走在村庄里,哭得天昏地暗,大有十里长亭送别的悲壮。此一别,姐弟间的亲情就渐行渐远。人世间,亲情与爱就是一场没有回眸等待来生的牵挂。

后来,父母又在南头盖了一间房,以供养猪放置杂物。由此,老屋不再孤单。在我长到很大后,村庄里的草房渐渐地升高了土墙,换成了黑色瓦屋顶,我的老屋也旧貌换新颜,看上去气派了许多。老屋靠山而建,后阴沟里常年累月地渗着水,尤其是梅雨季节,家里的地面很潮湿,光脚走在家里,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我们的光脚丫童年,让老屋充满着成长的情趣。姐妹间大手牵小手,分享着天真无邪的快乐!

老屋的前面是一条土路和水田,田中间有粮长河,九曲十八弯从古流到今,河的对岸是绵延的青山与村庄。几十里路以内的农民,就是经过这条路,往返在城乡之间。故而,老屋在它最好的生命年华里,演绎了许多淳朴感人的故事。

“梨山第一家”,其实就是行人过往的驿站。路走久了,担子挑累了,独轮车轱辘慢了,人们就会在“梨山第一家”歇歇脚喝喝茶抽抽烟唠唠嗑,有时还赶上免费的一顿饭。热情好客的父母,对于行来过往的人,招待的热情周到。母亲常说:“谁人出门没有个难事,能帮就帮。熟人是个宝,多个熟人多条路。”小时候,经常有赶路跑运输的外地人来我家借锅煮饭,不管白天黑夜春夏秋冬,父亲母亲都会爽快地答应,免费提供油盐有时还送些菜。有一年冬天,一帮外地人在老屋里煮饭生火取暖,导致火灾差点出了人命。至今,那熊熊的火苗,呜呜叫的西风,手脚慌乱扑火的人群,一直残存在我对童年的追忆里。

正是这样,在狭长的粮长河两岸乃至茅田山顶,不认识“梨山第一家”主人的老人很少。离家在外的几十年里,遇到家乡的人自我介绍,只要说上我是“梨山第一家”的,对方就会回复:你是他们的女儿!你的父母是大好人啊!

父母做得最令人感动的一件事情,是五十年前,他们的纯朴善良救了一对母子于危难之中。

过去在农村,出嫁的女儿,怀孕后是不能在娘家生小孩的,纵使马上临盆也得被驱赶出门。邻村有一个出嫁了的姑娘回娘家有事,可能是路走多了,感觉自己要提前生孩子,急得马上就掉头赶着回家。心急事情就更急,路过我家门口是真的要生了,她的家人急得找到我的父亲母亲,说要借我家杂物间生下孩子就走。我的父母二话没有说,把杂物间打扫干净,铺上干净的被单,立马生火煮剪刀,还去村里找来了接生婆。一个孩子就这样安全地出生了,母亲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煮给了产妇吃,尽情地照顾着产妇与婴儿,直到家人来接她们回家。产妇的家人感激不尽!许多年里,只要一见到我的父母或路过我的家门口,都要唠叨半天!“情如水长恩比山高!这是救命之恩,不能忘!”“没事!谁人没有个难啊。”我一直记着这些唠叨了无数遍的话,至今还在耳畔回响。

前几年,正月初一回去给父亲拜年。中午,家里来了两个陌生的客人,一个壮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他笑眯眯地问着父亲:“大伯,你还认得我不?”我们一头雾水望着父亲,父亲张着嘴望着来者,半天摸不着头脑,实在认不出来者是谁。我们搬着凳子,让客人坐下,递上茶听着他娓娓道来。原来,客人是来道谢的。他说,二十多年前,即一九八四年夏天的一场洪水,冲走了他的房子。之后,他们就举家在外四处奔波。那之前,曾经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年幼的他独自走到我的老屋前,再也不敢前行回家。老屋与他家之间的路,靠山傍水没有人家,天又下着雨,他害怕到了极点。家里只有妈妈与弟弟,爸爸常年累月在外工作,不会有人敢出来找他。听到孩子的哭声,父亲就摸着黑一直把他送到家,往返七八里路。此后,父亲就忘记了这件事。二十多年了,他还记得。他说他一直都记着!因为生活一直很苦很累而没有机会来谢恩!“今天,我特意带着女儿来谢谢您!大伯!没有您,那晚我不知道咋样过,也许野狼会把我叼走。”他很激动地说着。一席话,让大家都很感动!感动于好人有好报,也感动于世间的感恩之心。

老屋就是一部发黄的书页,承载着社会万象人世沧桑。父母在这里,在艰难困苦中,用坚韧不拔的意志,养活了六个儿女。温饱饥寒翻过;困顿不安翻过;孤苦无依贫病交加翻过;恃强欺弱者胜弱肉强食倡也翻过;老屋里的六个小精灵,由我而起都成了父母的荣光。

因为赶上好时代,老屋里走出的五个女儿都有文化。在那贫困交加的日子里,父母能让五个女儿都读了书,这是了不起的爱。

母亲一生贫寒孤苦伶仃节俭持家,不舍得乱花一分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行走更不舍得坐车。她对我父亲的生活照顾有加,父亲却没有尽到丈夫之责去爱护妻子,而是经常暴力相加,让家庭的悲伤比快乐多的多。年轻时的父亲,在我的眼里,也算不上一位好父亲。他把爱的痛伤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母亲那擦不干的眼泪以及那絮叨不停的苦楚,就像我的文字,刻在我的人生里。我是长女,对于家庭应该承担责任,为了让母亲开心,我也试着去分担母亲内心深处的痛。当我意识到伤痛只能以时间来淡化,以亲情来温暖时,无助像一条绳索勒紧了我的手脚。接踵而来的疾病,把母亲的人生推向更为悲苦,学医的我束手无策只任母亲被疾病击垮。

老屋所承载的岁月荏苒蹉跎,六个儿女六粒蒲公英种子,六个小家的路都连着老屋。当我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老屋,木门上的那把铁锁,就把六个小精灵的天真烂漫时代,锁进了发黄的书页。那斑驳的泥土、白灰的门框、灰旧的木门,都是我对母亲最深的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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