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死亡
推开病房的门,冲鼻而来的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混合着尿屎和老人身上固有的异味,我忍不住退出病房,站在病房外思忖几十秒后,感觉这样没有礼貌,遂又步入病房。
房间里略显凌乱,一眼望过去有四个病床,床上躺着的都是失去自理能力的耄耋老人,一个阿婆,三个大爷,眼神空洞,木讷,露在床单外的腿,像两根弯曲的枯木,一个护工在朝南的凉台上拨弄洗晒物,看到我们进去后,也走进病房。然后跟娟子在说一些病人的事,无非就是说娟子公公的尿不湿之类用的算是最省的,邻房的那个老奶奶每天要用一大包十片尿不湿,有时候还不够,那才是浪费呢,你公公这里我常常还会把一些不太湿的反复使用。言下之意就是我非常替你们省钱的。娟子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还问缺什么尽管说,有些需要的东西也不用太省,这些目前老爷子的退休工资还是能负担。娟子家的老公公八十多快九十了,以前在国营单位上班,生了两儿两女,退休后的工作岗位由小女儿接班,只是大儿子和大女儿都已经先他而去好几年。老伴也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年后,已经离开人世了。好长时间里一直以为他是健康的,最近才知道他已经在县城的疗养所里住了有一年多了,好几次以为快不行了,每次经过抢救后,又可以吃喝了,最近一次的抢救,脑子依然是清醒的,但是不能吃日常主食了,每天只能用管子给他输入奶粉,起初几天他受不了,一个每天还能吃饭的人,让他每天吸食奶粉的话,会饿的很难受,他除了脑子能分辨人物和事情,四肢不能动弹,吞咽也不能自主,口水会不停往外流,所以需要在枕边放上吸水纸,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脸色倒还不错,只是瘦骨嶙峋的,我仔细看了一眼,能依稀分辨从前的模样。娟子跟他介绍我说:这是芙蓉,我一个人带不了这些东西,让她开车帮忙的,她也说要来看看你。
老爷子居然笑着说:是芙蓉啊,你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我笑着说:大伯,您还是这么会说话啊。
每次到病房看望病人,总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开心的话说不出口,忧伤的话不敢说,所以总是带着一点微笑保持沉默。
护工搬了个四方凳子,对着站在病床边的我说:帮我递一下这几包吸水纸和尿不湿,我要把这些放在这个柜子上面。我配合着把一包包东西递给她,只一会就把两大捆的吸水纸和尿不湿放好了。
娟子和护工在说一些护理及费用的事,我默默退出病房,思绪飘向自己母亲生病时候的一些事,母亲生病时才五十多岁,母亲爱干净,即使晚上起夜十几次,每次都要求我给她洗干净,所以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我都没有闻到诸如在疗养院里闻到的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味道。一直以为疗养院总比没有医疗设施的养老院条件好多了,养老院我也去过,也是有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异味。心里是佩服那些常年在这种环境里照顾这些老人的护工。想来他们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只是总觉得人活到一定时候,要这样躺在床上多少年,除了脑子在动,其他都不能动的境地,于我来说应该是生不如死的,偶尔会和朋友聊死亡的话题,有些说好死不如烂活,有些和我观点一样,希望能尽早的出台安乐死,对于安乐死,我一定是那个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人。
有人说我们要尊重生命,不管在任何时候,能有一口气就要保留一口气,因为他还能感知这世间冷暖。可是我觉得连自己都无法自主的一个人,还要那些所谓的冷暖来干嘛?只是人之将死的大多数人都很怕死,就像娟子家的老爷子,这一次家人们是商量着是不是不用再抢救了,岁数么快接近九十了,如离世也属喜丧,可是老爷子自己却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抢救?到这个时候,我们就不知道把自己放在哪个位置了,不抢救就是站在了孝德与道德的对立面,抢救呢也实在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有多大意思,儿孙们也是有各自的工作与事业,做不到时时探望,除了护工和医院的护士医生,他其实没有享受到所谓的天伦之乐。
常常会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思想支撑他们即使没有一点生活质量,依然有强烈的生存欲望。心里也是除了祝福别无他言了。
离开病房的时候,我跟老爷子挥手再见,希望他开心,老爷子也一再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