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中岁月
这种茶,适合趁热,近鼻,吸嗅,小口,细品……淡淡老香中,有酵酽含蓄的轻苦,入喉,回甘。闽南老茶人所言上色老茶指标,一点一滴中,都能柔慢析出。他们咂巴嘴的享受状原来真不是刻意所为。
颜色也就是普通茶色。浓一点而已,该是历史的浓度。茶汤清冽、吸光,光斑清晰呈现杯底的纹理。淡淡蒸汽满茶杯扶摇、缥缈。
山野宁静,周遭无风。露台只能听见蛐蛐、夜蛤蟆在万石山密林岩隙叫唤,轻轻缓缓,有一声没一声的。人身动一下,气息重一点,都会牵动那弱弱的蒸汽舞蹈。
有古琴慢奏,当然来自网络,出于音响。主要是空间因为茶香和音乐而丰满,一个人坐在这面山背墙的一角,只有品咂中的沉思,沉思中品咂,其实挺孤独的。
我的感受深透思绪,不想或无须借古人诗句来赚风雅。
这罐老茶从何而来呢?当然自有来历和来头。在某个时间点,某个地方,与某些人或某个人结缘,就有了相识、相饮、相谈,就有了酒,或有了茶。
闽南维生25年,认识或结交了许多朋友,而作为介质者,除了酒,就是茶。
一瓶一罐一盒一包,有时候,酒只有一小瓶,不过二两,茶只有一小罐乃至一泡两泡,物以稀为贵,也以少为精。
那年装一套小房子,书房卧室厨卫之外,我备有特别的茶酒空间。藏酒藏茶,喝酒喝茶。
藏酒茶,靠墙靠窗一排矮柜而已。
喝酒茶,楼上露台绿叶繁花中。
好酒好茶都塞矮柜里,茶左酒右。到任何地方走动,这些年大多是跑马拉松,除了淘自己喜欢的器物,无非把玩器皿之类,就是茶酒,年份茶年份酒,老茶老酒。贵,就少买,小包装或者小份量,总之是必须要有。10年20年茶酒,不光看包装成色、包浆,尤要有岁月陈香,可以把思绪导入既往时空那种。公社茶、生产队茶,窖藏酒、洞藏酒,飞天茅台、20年汾酒、特汉汾、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习酒⋯⋯也有包装人为做旧,但须现场试泡试饮,中口合味,闻得见时空过往的气息,品尝得出岁月的味道,才肯下单。拿回家码在矮柜里,只等哪天心血来潮,或有贵客临门,随便取出享用。
应该是十多年前在某媒体谋饭时,有一回随一帮博友到永定振成楼参访,因有当地掌故安排,里里外外能看的都看了,不能看的也看了。在一处防阴凉陈迹的空间,嗅到清陈醇熟的茶香,原来,里间靠墙有几口大缸,用大草甸子盖着,上压木盖,掌故说那是老茶,生产队时藏的,自己喝的。
我贪。卖一斤半斤呗?
掌故说,不卖,一会儿可以一起泡。
有些吊胃口的意思。
游遍土楼,到门口廊道泡茶。那茶黑黢黢的,已经炭化了,一粒粒如黑米,难怪闽南有把茶叶叫茶米的。
入碗,冲泡,但见茶色柔红,茶汤清洌,就有醇香扑鼻。
好茶。抿一口,果然有岁月过往的浓度和味道。
离开土楼时,林姓掌故塞我一包茶,牛皮纸包着,有半斤多吧。我推辞,要算钱,掌故用手捉住我的手,好茶要给懂茶的人泡。高低不愿收钱。
愧领了,拿回家特别用日本手打铜茶罐装了,扔在矮柜里。
普通的酒、茶,冰箱橱柜很充足,床底下也不少。铁观音、乌龙茶、普饵茶(饼),还有那种大叶子红茶,从家乡带过来的,牛皮纸包着。酒有金门高粱,58度白瓷瓶两斤装那种,还有北京二锅头,60度,山西汾酒也有。时间久了,床下柜中,卧室日常有酒香茶香弥漫,酒茶气息氤氲充斥,这卧室倒像是茶酒铺,妻早先颇有微词,时间久了,也不知她是习惯了,还是忘记了,或者是如常随俗了,总之是再也没有提起。说不定某天房间没有这浓郁茶酒之香她还夜不成寐呢。
幸有露台供我折腾。
买了七八上十块老杉木门板,雕花拼格那种,立起成为背景或隔断,设佛台香案,构成喝酒写字,品茶写文空间,各陈其器,各备其具。棱巡其间,或独坐一隅,使我瞬间就能找到儿时老屋高大站门的记忆,两门反扣,就能成为一个捉迷藏的空间。仰天是明晃晃耀着日头的明瓦。而今,无论是呆立还是闲坐,端着酒杯或者茶杯,靠着站门,想当年的童趣,理当前的心思,两点一线,就是一条路,一条河,一大把故事,厚厚的一本书。
岁月茶酒,酒茶岁月。
我在,故茶有香,酒有味,模糊的是时间,刻下的是字里行间毫厘不爽的人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