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石作为文人审美的最高趣味丝毫不夸张
赏石作为文人审美的最高趣味丝毫不夸张
今人内心无不渴求一方自在天地,然而纵便身处天高地迥之境,若性灵空虚,亦是无以为安。而昔日高士名贤,则寄澄怀于拳石之中,他们与天为徒、妙师造化、观象得意、格物尽理。此番佳趣,当为知者所重,自可穷文心、窥艺境、安性灵。
一块自然界的普通石头,入室登堂,演变成为一个承载人文审美的艺术角色,其原因并非地理矿产的稀有和物质元素的珍贵,而正是由于作为欣赏者的人,赋予了这些没有生命的石头具有人的灵魂与情感。拳拳一掌、盈盈一尺的石头,在文人看来是一个大千宇宙。古代文人赏石中这种『物我两忘』的审美意境,诚如宋人李弥逊《五石》中云:『今一旦得是数山,坐四方之胜,岂不幸欤。吾将寓形其间,而与之俯仰上下。不知我之在丘壑,丘壑之在我也』。
对于古人这般意味深远的玩物寄情之道,举世公认的中国『文人石』藏家理查德·罗森布鲁姆,曾从中西文化观对比的视角作过论述:『中国文化向事物内部寻求乐园,正如西方文化向上天和外部寻求乐园一样。中国艺术中,这一方位使得人们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寻找「世界中的世界」,追求意象……这一思想最有力地体现在那些孔孔相扣的石头里,我称它们为「无穷尽的石头」。这些孔的大小与通向不同,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有限的物体中不断变化的无限世界』,是谓『世界中的世界』。
文人这种观石悟道的情结,『和中国文化最令人惊奇的一个事实有关:人们普遍认为,中华民族是唯一没有创世神话便开始自己历史的民族,而这些神话都是后来发展出来的。我们可以推测,因为中国人熟悉这个「内部」大于「外部」并且没有穷尽的世界,所以他们并不一心想着解释世界的起源』(语出理查德·罗森布鲁姆)。是故蒲松龄有诗言:『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游心载道,石趣藏真!
但在中国传统赏石文化的岁月流变之中,玩石者数量虽不断扩大,所求之意味及境界,却日益消淡,好事者往往沉湎于对石头外在的『追形逐貌』。诚如古代赏石文化专家丁文父所言:『在赏石的「意味」日益消淡时,赏石的「形式」愈加突显,这继而又使赏石的「意味」更加淹没在有关赏石「形式」的热衷之中。明清以来的中国赏石深受米芾「相石四法」的影响,又受到李渔、沈复、梁九图、郑燮等人的弘扬和发展,致使赏石的欣赏越来越拘泥在形式美的范畴。对赏石形式美的过分看重,最终导致了赏石向造型上的格式化、技法上的工艺化和功能上的装饰化方向的发展,其结果便是晚期赏石的「得象忘意」,已经失去了早期所注重的「意味」和「意境」。』
对于石头造型的审美取向,丁文父先生更进一步指出:『赏石可赏,恰恰在于其千变万化的形状和各种各样的表面。试想,赏石一概为瘦、为皱、为透、为漏,还有令人感觉奇异之处吗?难道非瘦、非皱、非透、非漏就不赏心悦目吗?乾隆皇帝就曾感叹:宇宙间石最顽,而象物象形,往往出人意表……此理诚难穷』。
因此,观雅石之气需明理,盲崇于玲珑剔透,险峻飘飞的相石标准,往往沉迷于浮滑、轻佻之俗套。中国古代赏石之气息即是古代文人的文化人格之气息,静心养正,与天为徒,以古为徒,循章观变,正心在中,定能万物得度。
石虽不言,幽人却自谙其深意。国外灵石收藏大家伊恩·威尔逊曾说;『对于文人来说,赏石这种物质形式是极美之物,含有精神力量的精华,固化了「气」这神奇而重要的物体。这些石头的作用,是提醒文人自身在自然界中的卑微地位。』
以自然为最高艺术,前提便是脱离最世俗的物质观,以及人为制定的价值评判标准。眼光和修为的高度,决定了赏石的艺术分量。因此,把赏石作为文人审美的最高趣味,丝毫不夸张。更深层的,以天然石头为欣赏对象,肯定天公造物的神秀,便是对自然秩序的遵从。当人们在肆意改造世界的同时,仍然保持一颗以天为敬的谦卑,则是我们追寻古人最高智慧的开始。『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领略自然,便是发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