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李德发 / 儿时的灯笼
儿 时 的 灯 笼
李德发(吉林)
你拎的灯笼谁给做的?像个西瓜,真漂亮。
大年三十晚上,我穿着新衣服拎着西瓜灯笼出去放小鞭,到长辈家拜年,见到我的人常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手里的灯笼,这样问一句。每次听到这样的问话,我的稚嫩的脸上都会荡漾着愉悦的笑,并自豪回答,我父亲做的,好看吧。
这是我儿时的记忆。
我父亲在一家山区国营煤矿工作,是个普通工人,性格彪悍,脾气暴躁,但心灵手巧,修理自行车是高手,邻居谁家自行车坏了,都找父亲修理;那个年代家里孩子多,父亲一人上班,工资又少,一年吃不上几顿猪肉。没有肉吃大人孩子受不了,怎么办?父亲用铁丝做夹子上山捕鸟,每次都满载而归,家人大吃一顿,解了馋。记得一次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上山捕鸟,父亲到鸟出没地方下夹子,让我看自行车。荒山野岭一阵风过,草木就会发出簌簌声,像看不见的里面藏有多少鬼怪。父亲下夹子不回来,山里就我自己,草木发出的声音吓得我哇哇大哭。不知哭了多久,身子靠在自行车上睡着了,父亲拎了一兜山鸡回来,我都不知道。
当然,父亲最拿手的活儿,还是做灯笼。
每年春节快要到来的前几天,是父亲工作之余最忙碌的。下班回家吃罢晚饭,父亲就拿过来也是他做的小板凳,坐在屋里地中间,摆上做灯笼工具:钳子、烙铁、焊锡,松香、八号铁线等等,大小家么摆一地,像个小型工具展示点。这会儿我们兄妹老老实实围着父亲坐着或站着,用企盼的眼神看着父亲精心制作灯笼。
父亲先用钳子一截一截掐断量好尺寸的铁丝,然后用钳子把每根掐断的铁丝弯成相同弧状。一根根铁丝通过父亲的手很快变成漂亮的弧状,我们看傻了眼,父亲这么巧,能把每根铁丝都弯成一个形状,几乎分毫不差。接下来父亲给我们一人分一小块砂纸,让我们除去铁丝和轴承一样,却比轴承薄许多的铁片上面的锈,这是父亲做灯笼过程中唯一用我们帮忙的。除完锈,父亲拿起在炉盖上烤的灼热的烙铁,在铁片外面熔化焊锡和松香之后,迅速把铁丝放到上面,焊锡凉了,铁丝牢固粘在上面。
做灯笼程序看上去不那么复杂,却非常繁琐,因为做一个西瓜灯笼,即要外形美观,还要结实耐用,这样间距要密些,一般得用十二到十四根铁丝,一个铁丝得上下焊接两个头,用十二根铁丝,就得焊接二十四个头,而且烙铁不是插电的,是放在炉子上预热,预热一次顶多焊接两个铁丝头,来回这么一折腾,一个灯笼从备料到完工,个把小时下不来。我们经常看累了上炕睡一觉醒来,父亲还在地上忙活。
年前几天,父亲能做几十个灯笼,但我们兄妹不能人手一个,因为亲友都知道父亲会做灯笼,提前多少天跟父亲打了招呼,父亲做的灯笼东一家西一家就分光了。
灯笼纸是特制那种麻面、超薄、透光好的。往灯笼上糊纸可不是一般技术活儿,浆糊抹的厚薄不均匀,或会造成纸被浆糊洇透毁坏,或是因为浆糊少粘得不结实,出去风一吹就掉了。一张纸虽说当时只有几角钱,但对于一个月靠三十多元收入养活九口人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支出,粘坏一张纸,意味着一家人要少出几个鸡蛋。所以会过日子的母亲亲自糊灯笼,从不让我们动手。母亲坐在炕上糊灯笼的时候,父亲在地上干最后一道工序,用锯条在板子上掏出一个个圆形底座,然后拿过来在炉子里烧红的铁钎子,在底座上烙两个洞,再把上面扭了麻花劲儿,形成圆形小脑袋的铁丝从底座洞里穿过去,在下面锁死,母亲把糊好的灯笼放进两根铁丝里面,坐在底坐上,一个灯笼就算做完了。
三十晚上,我用木棍固定在铁丝上面的小脑袋里,挑着里面点燃一根蜡烛的西瓜灯笼,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棉帽子和棉手套,兜里揣着小鞭,出去和伙伴们在雪地上嬉戏,时不时用烧透的木炭点燃小鞭引捻抛向空中,啪!啪!啪!我抛在空中的小鞭响声和整个矿区不间断传来的鞭炮响声连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喜庆气氛,年,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来了。
至今,我从矿区搬到市里居住32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就有一年春节晚上看见一个七、八岁男孩,手里拎个灯笼,在小区院里放小鞭,拎的灯笼也不是我小时候拎的那种用铁丝焊接的西瓜样式,是商店卖的四方形玻璃框架。此后再也没有看见过年晚上外面有拎灯笼放小鞭的孩子。
生活今非昔比。我时常有过年没有小时候拎着西瓜灯笼在冰天雪地里放小鞭那种感觉。
李德发,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吉林省白山市水务局。有作品见刊《西南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