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佳璐 | 四十岁的一天
微雨,是窗外的秀丽唤醒了我。
6点半,窗帘上的轻纱向屋内倾身投放,起舞,窗玻璃稍显抑郁,它上面哔哔叭叭凝着一颗一颗的大珍珠,都想要穿透它的身体进屋探探,这光景真不错,生绿生绿的大杨叶被洗的堪称一流,还没碰到它就似能感觉到通体被舒舒服服的洗净透亮了一回,所有的,所有的阳台边的绿植小家伙们,经过一夜的雨,一个个天上刚下了凡似的,有点不沾俗世尘土的味道,因为简直太鲜太绿了,凑过去一闻,也像吸了仙气似的,通体舒畅,从这样的早晨开始,觉得自己出门并不是去往平凡的地方,打开门,脚下便要踩着青绿厚朴的石板;瞧着精心打扮过自己的灌木,月季,青笋,甚至无花可开的树枝;呼吸着来自密林深处似的微凉纯净的空气,头顶上一片淡到近乎消失的苍蓝,觉得天地被周到的浣洗过,因而要对得起这恩赐,把自己好好打理,才可以出门走在这新风中。
40岁了,我看着自己,我匆匆的穿着我的红色短靴,在路上大步迈着,我的皱纹将要初生,我的头发里暗藏白色的危险分子,但那倒没有什么,准确的说,我从15岁就和我的这位危险分子斗争,无果后笑泯恩仇,她是我那时不愿更改的记号,它要明晃晃的和黑发争抢头上的一席要地,我便尽让他们自由发挥,它也很明事理,知道我不甚喜欢,也很收敛自己,是的,我的头发懂我的脾气,我们互相理解。手腕的时针抵达7点,离上班打卡还有一个小时,我进了一家早餐店,小姑娘二十出头,将一盘红糖馒头递于我,她笑的真甜,橱窗外,他的小伙子提着一篮枣子朝他招手:“梅,今天有酸枣吃”,小姑娘喜悦的分享给众人,刚摘的枣,露水没有抖尽,一阵一阵水气低低的浮在颗颗之间,咬下去脆甜,把山里的清晨也带来了。
时间是七点四十,我到了学校门口,教学楼的阳台上,我们班的孩子正在读书:“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我上楼,去我们班看一趟,我们班的女孩真多,我在阳台踱步,看着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认认真真风平浪静,十几张相同的表情下面是怎样不同的世界,我不能一一知道,青春期的孩子存在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我渴望,我能在微妙的细节处发现一些什么,我能非常迅速的接收到他们不愿让别人看到但痛苦的一些讯息,能够帮助他们健康成长,人格完善,不让他们的童年,少年时期过的灰暗,为一生留下不可丢弃的阴影,我看着女孩们,也看着男孩,人性本恶,如果不加以正确的教育和引导,许多男孩在小学时会做出成人难以想象的恶事,简直堪称“恶霸”,他们的欺压弱小的本性没有被正确的消除,有些家长的教育反而让其疯狂滋长,甚至把这称作“有创造力”,殊不知这是多么恶心,无可救药的思想,小孩子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恶,他们做出的报复性群殴欺凌打架等事件往往比大人想象的严重的多,孩子们之间存在的威胁和暗幕,也远远比大人想象的复杂,而在这之中,在体力与身体构造本质上不占优势的女孩以及身体天生有些弱的男孩,很容易成为克制不住自己邪恶本性的其他男孩们欺压的对象,如果她们对这种事羞于启齿,正如蒙台梭利所言:“性格缺陷是由童年的不幸造成的”,而童年时期,施暴者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是将影响被施暴者一生的极其恶劣事件,受害者也总是以为挺过去了就没事,就导致很多孩子的人格不健全,心理出现问题,从而影响一生中的方方面面,所以,当我看着班级里那些成绩平平又沉默寡言的孩子,我总是觉得,她们正在经历一种连他们自己也觉得羞辱而实际上并不是自己犯了错的痛苦,这种压抑老使他们觉得自己不行,怀疑自己,罪魁祸首就是还没有学会善良的周围同学以及不加关注甚至雪上加霜的老师。
想了很多,七点五十分,铃声响起,我回办公室,准备第一节课,走时窗玻璃扫过一眼,突然发现第三组第四排的刘鑫眉飞色舞的和前排的王宇说着话,她旁边的李诗渺站岗似的委屈的站在旁边,李诗渺个子不高,头发像男孩一样短,脸上长满雀斑,这两天伤了脚,走起路还有点跛,他俩是同桌,刘鑫便坐着不让他进去,视她如空气,我一看到这,心里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但我努力让自己冷静,我推开窗,刘鑫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看书,我拍拍李诗渺的桌子,叫她:“诗渺,坐到你座位上来”,刘鑫还不想起身,李诗渺显出无奈又苦闷的样子,我盯着刘鑫,他的汗都要渗出来了,一文不值的所谓“面子”终究没留住,站起来给李诗渺让了座,李诗渺的座位靠窗,我摸了摸她的头,说“最近进步很大”,我看到诗渺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明亮的光,就像沙漠里跋涉的人看到了一汪亮堂堂的水。
课还没上,我隐晦的把班级里一些诗渺一样的孩子悄悄地,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不点名不道姓的激励过,孩子们听的认真,仿佛他们心灵的眼睛已经在我的语言楼阁间奋力找寻窗子,找寻打开自己的方法,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自己正在阳光下站立,看到一个与以往认知不同的自己正渐渐苏醒,我讲完后,看着教室里每一双大海般深厚又存在无数可能的眼睛,猜想这下面翻涌着怎样的浪花,隐藏在教室里的多种感情是厚重而纯朴的,他们正等待时机,就像从地底采寻并提取各种珍贵颜料的收藏家等待一个心仪的画师。
不久后,我希望有学生来找我说一说他们水彩做的心灵天空,这色彩一定不是绝对鲜明的,泪水的晕染,组成了成长的部分,但它依旧是极芬芳的,就像被雨打湿的丁香,他们鼓了极大的勇气来找我修补这幅画,我便要用我最柔软的刷头轻轻拂上。
上课。
孩子们突然深深鞠一躬,从小小的桌屉里变出一朵朵花来,这颜色种类各异的花儿,在少年少女们的胸前芬芳馥郁,今天教师节,这场面让人泪腺发达。
鲜花装点了讲桌,又点亮了疲惫的办公桌,站在飘窗前俯视,成群成群的孩子像斑斓的泼墨,肆意追逐在绿色的画布上,他们的未来光明一片,他们的心钻石般透明,我们倾其所有,为的是他们的盛开。
我爱我的职业,工作常使我感到幸福,我40岁,如同二十岁一般的热情,生活幸福,人生多彩。
一阵飓风拉我入梦,梦里,我起身将窗帘拉起,桌上的台历要跨到2021,啊,是那时,我十八岁的样子,可我驻足在阳台,看一盆雏菊被风吹裂,折了翠绿的骨头,不知道心中有何感想,一个劲重重的叹气。我怀念那时的岁月,可我仍然想,如果我能回去,就给她一个拥抱,也让她瞧瞧这个四十岁的,理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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