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0期：流金穗月（四）【郑德祥】
那天，谭天洗的衣物很多，衣服床单被罩一大堆，许多人浣洗完毕，收工回家了，他还有几件尚未洗完。眼见得太阳升高，上午过半，不久以后，这里又会聚满取水做午饭的人们。他不敢怠慢了，集中起精神，全力以赴地洗着。水管四周人影寥寥，湿漉漉的地面显得很空旷。晾衣绳上，一件件色彩鲜艳，款式各异的衣服，以及一条条彩纹斑斓的床单，像盛大商业活动中的彩旗，在微风里轻轻飘动，展示着人们的劳动成果。就在这时，洗完衣服，准备回家的穗儿看见了他。
她朝他走过来。
“谭师傅，你也来洗衣服啊？”
谭天抬脸，见穗儿站在自己面前，立马有些慌乱，脸上热热的，也许还红了一下子。
“是啊。”他有点囧地朝他点点头，不自然地笑了下。
“谭师傅，我帮你洗吧。”
“不，不用的，我自己来。”
“反正我也洗完了，离做午饭还有段时间呢。”穗儿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条床单拣到她的洗衣盆里。
“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洗个衣服又不是多大的事。”
说话时，谭天就看见了那两颗熠熠闪亮的好看的虎牙儿，心止不住激动地跳荡。
“谭师傅，真没想到，你还知道我们老家那个地方。”穗儿白净的手，一边在水里搓洗着，说，“曾经有人问我是什么地方的人，我就告诉他我们县的名字，那人一头雾水地看着我，说我的发音不准，纠正我说，那个字应该念shan，而不是xian，他把我们县理解成唐山了，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
谭天也不由得笑起来，他看见穗儿竟笑出了眼泪。
谭天发现，穗儿洗衣服比他快很多，而且非常干净。
“谭师傅，你们城市人跟我们山里人洗衣服不一样。”
“嗯？哪儿不一样呢？”
“在我们老家，男人一般都不洗衣服的。”
谭天疑惑地看了下穗儿。
“我们那儿可不像你们城市里有自来水管，洗衣服要到村外的河边去洗，而且都是女人们。洗衣服算轻活儿，男人们都是上山做重活的。
“我们村边有条河叫胭脂河，河水是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可清冽哩，用它洗过的衣服，跟刚买的一样新。”
可爱的穗儿像百灵鸟一样欢快地说着，谭天醉心倾听，如聆听天籁之音。
穗儿一边洗着衣服，莫名的有些兴奋，她忽然发现，自己竟像个话痨似的说了那么多的话。
她对自己在谭天面前的表现感到吃惊，心想：莫非就因为他很熟悉自己家乡的缘故吗？莫非就因为他对自己家乡事情的熟悉，才让她产生了一种他乡遇故知似的感动吗？莫非就因为这种感动，才让她对他无所顾忌的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吗？
谭天看见，穗儿本来有些苍白的脸，染上了一抹鲜润的红晕，那抹红晕使她看上去分外妩媚。
谭天说：“特别高兴听你说你家乡的事情，这么新鲜的话题我以前从未听到过，谢谢你的敞开心扉，也谢谢你帮我洗了好几件衣服！”
穗儿的脸更加红润了，笑着朝他摆摆手，拿起洗衣盆，步子轻盈地走了，两根辫子在肩上俏皮而欢快地跳动着。
谭天望着走进巷子深处的可爱的背影，一种温暖在全身弥漫起来，他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直到有人来这里接水时铁桶发出“轰轰”的巨大声响，他才回过神来。他兴奋地一拍自己的脸，然后抓起搪瓷铁盆，“叮叮咣咣”接连敲出锣一样的声响，同时，像一只梅花鹿一样，在巷子里欢快地跳跃奔跑着。熟人遇到他，诧异地问他，是嘛好事让他高兴的这么忘乎所以？生人遇到他，奇怪地看着他，心想，这小子怪诞诞的，神经错乱了吧？受嘛刺激了？
一天，谭天接水时，穗儿塞给他一个手绢包。她说她刚从老家回来，回来之前，特意跑到山上，摘了一些板栗，烧熟了送给他吃。
谭天说：“你家乡的板栗一定很甜很面很好吃吧？”
穗儿笑着点点头，说：“可好吃呢。”
谭天说：“穗儿，你大老远地好不容易回趟老家，还惦记着给我带礼物，这让我怎么谢你呢？”
穗儿笑着说：“谭师傅，你那么了解我们家乡，品尝一下我们家乡的土特产，还不是应该的呀？不用谢的。”
谭天看着那两颗好看的虎牙儿，看着那张可亲可近的纯真的脸，激情在心中燃烧起来，他抓住她的手，说：“穗儿，往后不要叫我谭师傅了，我听着别扭，就叫我谭天吧。”
穗儿的脸一下子害羞的像张红布，赶快把手抽回来，含笑地点点头。
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似有若无的雨丝悄然湿润着薄如轻纱的夜色，在静谧却弥漫着浪漫气息的小巷里，谭天终于鼓起勇气，吐露了心声：“穗儿，我爱你！”
对这句水到渠成的表白，如同干燥的冬天过后，焦渴大地对春雨渴望一般，穗儿初春的心田早已有所期盼。在无数次的梦里，她曾经对这个令她心驰神往的情景，进行过无数次美丽的想象和模拟，现在，当倾心爱慕的人真实站在她面前，把这句带着他体温，令她怦然心跳的话语真实说给她听时，她却惶然了……已经默默确认过，将会与他亲密无间的她，忽然发现，她与他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形而真实的鸿沟。
穗儿的冷静表现出乎了谭天的意料，他曾经幻想过，当穗儿听到他的真情告白后，一定会欣喜若狂地扑进他的怀抱，激动地与他相拥相偎，缠绵地与他倾诉衷肠……
“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可是……”
“可是什么？”
“我和你……不可能走到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的家在山里，这个城市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只要咱俩在一起，这个城市就有你的容身之地。”
穗儿看了一眼谭天，神色有些黯然。
那段时间，是谭天情感世界的高光时刻，他如沐春风，如浴春阳，更如脱胎换骨，无论工作，无论生活，无论跟人说话，无论跑步走路，脑袋里时刻储存着旺盛的精力，四肢里时刻积蓄着蓬勃的体力，一种彻骨的幸福感，让他像一只氢气十足，升力强劲的气球，时刻产生着一种直上云霄、翱翔天宇的冲动。
谭天认定，穗儿和他的相遇，是他生命行程的必然，是造物为他策划的一个完美文案，是对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个经典名句的有力佐证，也是对可遇不可求这句带有浓郁无奈意味话语的颠覆，不然，家在远方的穗儿，怎会与他巧遇在这人海茫茫、举目皆是陌生面孔的城市呢？人们常说的缘分，也许就是一见如故、似曾相识的感觉吧？谭天与穗儿的相遇就充满这种感觉。
处于恋爱中的穗儿，并不像城市里有些女孩子那样因了爱情滋润而变得热烈奔放、喜形于色，她们陶醉的心情时刻会在不经意间溢于言表，而穗儿的表现则是沉静的、含蓄的，甚至是带着一些忧患的，但是，尽管这样，她那略显苍白的青春的脸颊分明染上了一抹柔和的红晕，红晕里洋溢着的喜悦感，也许就是她心灵深处传递出来的爱的信息吧。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郑德祥，石家庄常山纺织集团工作。曾有文字散见于《石家庄日报》、《石家庄工运》、《女子文学》、《文粹读书》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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