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端能两日过
尤文华
你若努力珍惜时间,一日是两日;你若身逸心闲,恬静到忘了时间,自然,一日悠长也如两日。
在宛溪书院的微信群里,文字学家陆衡老师贴出了明朝苏州书画家周天球的一幅行书,顿时,有股坚实、沉逸的气息从手机屏那端扑来。题写的内容是:“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
我们还以为是赏析书法呢,结果却看到陆衡好像找到了知己一样,兴奋地说,我也有类似一日当两日的句子。陆衡不仅是书法家,还是诗人。他的书法作品大多是自作诗,他写有一首《百年》的诗,“读书识字最颐和,一日端能两日过。已卜此生真寿伯,痴情人世百年多。”书呆子气十足地自述预卜寿命而联想到读书写字、一日当两日的心境,而此时,他兴奋于和同为书法家的周天球相通的心思。
周天球以诗文画名世。他十五岁时曾跟随文徵明学习书法,文徵明都赞他:“他日得吾笔者,周生也。”周天球善大小篆、行、隶、楷,晚年自辟蹊径,一时丰碑大碣,无不出其手。《明画录》有:“墨兰自赵松雪(孟頫)后失传,惟天球独得其妙”之评价,尤其要说的是,周天球曾居住在枫桥街道,可以说是陆衡的隔代老乡了。
一日作两日,曾经很是熟悉。诸如,以前经常听到把一天当两天过,拼命干,提前实现“四化”。这个时候提到的一日似两日,意味着争分夺秒,节约时间,争取更大的效率。
可诗中的一日似两日,却与前意正好相反,而是不理俗世、远离尘嚣的慢生活,心态从容,不急不躁,这静下来的时间,持笔静写,安宁读书,安心修道。沉醉于书香墨韵,活在自己的学术、书法世界里,岂不也是修道?闭户著书多岁月,自然一日也就活成了两日。这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其实把一日当成两日,不是周天球的自创诗作,是不朽的文艺男神苏东坡写给司命宫杨道士息轩的,隐逸习静是道人的功夫。而说到这样慢功夫的静闲,同是苏州人的范成大深有体会,他有此类诗句写道:“煮茗烧香了岁时,静中光景笑中嬉。身闲一日似两日,春浅南枝如北枝。朝镜略无功业到,午窗惟有睡魔知。年来并束床头易,一任平章济叔痴。”描绘了一幅诗人闲适优裕、享受慵懒而美好时光的景象:正是刚开春的时候,长长的推窗南面,枯瘦的树枝上花还未开,窗内长几软榻上,正点着茶、焚着香,香雾袅绕,只听到水沸时腾波鼓浪的声音,越发显得安静了。床头束放着《周易》,翻到哪一页便从哪页读起,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功业要博取,想要什么时候打个瞌睡就小睡些时候,这日子悠长到一日好似两日。
这个时候的一日如两日,是安逸地度光阴,是一种优雅闲散的慢生活。对着镜子自我凝视,自是能反躬自省,懂得什么才是人生中的利害得失,那么,这时候闲敲棋子落灯花,吟诵诗词、点茶挂画、莳花修篱,做些无用的事情,慢慢活,超脱利欲纷扰,活出写意与自在来,是明了了快乐很短暂,唯有轻松姿态来面对。
当然,苏州人中也有个异数,54岁的唐伯虎临终前写道:“一日兼做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他年新知如相问,只当漂流在异乡。”他也是一日当作两日过,只是他忽略细节,用一个狂字遮掩了人生中许多的不甘、无奈、傲骨、纵情使性、嬉笑怒骂、挥洒自如的才情……显然,他要的是活得奔放不羁、自由洒脱,于他,就算人生匆匆,但只争朝夕,也是活得够本,一日作两日,半百当百年。
一日作两日,可快也可慢,那到底作何理解?想来,时间是客观的,其长短全在主观感受里,全在自己的心思里。你若努力珍惜时间,一日是两日;你若身逸心闲,恬静到忘了时间,自然,一日悠长也如两日。一日端作两日过的背后,其实是有着明确的人生意向,才会有着对待生活的豁达态度,有了这份豁达,岂能不是一日清闲两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