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传》与《老友记》:最好的幽默是,能让人笑很多年
张佳玮
10-28 19:09
之前聊到过,《老友记》和《武林外传》的人物结构很相似。
双R对应郭芙蓉吕轻候:逃家独立的千金小姐对书生气十足的暗恋男。
钱莫对应老白佟湘玉:不敢承诺、不敢面对过去的男生,对缺爱又有女主人脾气的女生。
莫小贝和Phoebe有点像,偶尔孩子气,偶尔神来之笔。李大嘴和Joey就不太像了,也就多个贪吃。
吕轻候床头那幅字“六人行必有我师”,是一处致敬。
莫小贝穿越回去,听到那段对话,是另一处致敬:
吕轻候:“一千万一集够不够?”
老白:“你说的那是六人行吧?”
吕轻候:“只要有钱,六千人都行。”
那,说说包袱风格。
一般抖包袱招笑的话,谐音、误解、自嘲、文字游戏……反正都在反差里找。
侯宝林先生举过一个例子:篮球运动员场边热身,很正常;走到公共汽车上去做热身动作,好笑了。
是为反差。
最低级的屎尿屁笑话,反差很刺激,但笑过之后,容易没意思。
夸张的虚饰很好笑,一般来说,越夸张越好笑,是因为跟现实有反差。
“小轿车里出来两个大汉揍了你一顿”,这是叙述;“小轿车里出来二百多个大汉把你围了起来”,这就神经了;如果捧哏补一个“等会儿,你先说二百多人怎么进小轿车的?”包袱响了。
因为我们都知道,一辆车装不进二百多人。
这种跟固有思维打岔的,就有那么句经典:“我一直以为就我这样的能叛变,没想到没想到,朱时茂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这句话嘲弄了对手,嘲弄了自己,还嘲弄了固有的情节模式。笑料,主要还是在这个情景反差。
但这个笑话稍微有一点门槛:你得稍微看过些正统的、主角都浓眉大眼的老片子,与此印证对比,才会觉得好笑。
这种情景错置很常用。比如周星驰《九品芝麻官》里,八部巡按升堂跟方唐镜对垒之前,俩人一副要打拳击的架势。这就是越熟悉拳击和传统审案的人,越会觉得好笑的地方了。
郭班主后期让于老爷子蒙古国海军司令欧阳青松上天入地出了无穷多的洋相,但老粉丝还是会对那个白宫里布什的秘书王富贵心心念念:
“(河南腔)你咋才来捏?!”
单是河南腔,不好笑;单是“你咋才来捏”,不好笑。但布什的秘书叫王富贵,已经有点反差好笑了;堂堂布什一个大统领,扑上来用河南话情真意切“你咋才来捏?”包袱响了。
《武林外传》全剧的一个精妙之处:
一直在应用情景错置。
角色对白动不动就在古代背景说现代台词。有间离,有消解,有托古讽今。
比如郭巨侠前来那集,在客栈大堂上摆开了庭审的场面。比如小郭和无双对决,搞出了全宇宙收视率最高的古装综艺节目。
古为今用,情景错置带来的反差,越熟悉武侠小说世界、越熟悉综艺节目的,越能看出夸张的反差,从而哈哈大笑。
当然还有经典的“我上面有人”。三翻四抖的包袱,最后邢捕头描述大家集体上房顶,“什么人什么人?”看多少遍都会让人笑。就是因为我们都多少接触过类似自称上头有关系的吹牛,但没能想到会跟上房顶结合起来。“上面到底是什么人?”
但最妙的一个,还是鸡王争霸赛。
全镇人买了鸡决高下,老白和小郭当主持人。涂红脸蛋,朗诵腔:
“在这片晴朗的天空下,我们吟咏歌唱,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我们自由翱翔!”
这段的妙处,数之不尽。主要还是,将一本正经的晚会套话词,套在鸡上,忽然就反差得可爱;妙在歌唱和翱翔,还真能对应到鸡的打鸣和扑腾。
这就是典型的:你不看晚会,也没见过活鸡,就觉得一般;看的晚会越多,见的活鸡越多,越会笑得直不起腰来。
运用了对常识熟悉情景的戏仿和双关,所以特别妙。
这种情景错置的戏仿双关,是《老友记》里非常常用的套路。
比如众所周知最经典的,“they don't know we know they know”那段。
chandler和Phoebe彼此勾引时,说的羞耻台词,全都是老式美国p片的烂俗桥段。
chandler还特意压低了声线,故意口齿不清;Phoebe则摇曳多姿,“I am very bendy!”
《老友记》强就强在,许多的情景错置双关,不用特意摆出场面来“我们在恶搞”。
经常是说着说着,味道就变了。
比如,第二季Ross谈了个女朋友Julie,Rachel吃醋了,不想朋友们跟Julie来往。Monica还是选择了跟Julie出去购物,被Rachel发现了。
于是有那么段对话。
Monica:我一开始只想对她好,之后就,等我意识到时,我们已经在……(加重音)购物了。
Rachel(夸张地惊讶):我天!
Monica:等一下,我们只做了一次!这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期间一直在想着你!!
Rachel: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是不是去了布鲁明岱尔百货?
Monica无语。
Rachel夸张地哽咽:好了,我现在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那,Rachel与Monica完全在模拟出轨。把购物换成睡了,这就是一段特别烂俗的捉奸台词。
这样的情景错置双关,就超级好笑了。
比如,Ross和Joey有一次在沙发上一起睡着了。醒过来彼此觉得不对。但此后,Joey觉得感觉不错,于是来跟Ross折腾。
Joey:那是我打过最好的盹。
Ross(回避地):我不知道你在说啥。
Joey:承认吧!这也是你打盹最爽的一回!
Ross(继续回避):并不是。
Joey:好啊,那你说啊?哪回更好?
Ross(愤愤然):好!我承认,这就是我打盹最爽的一回!怎么样?这已经过去了!
Joey:我想再搞一次!
Ross:我们不能再来了!
Joey:那你想喝点啥不?
Ross:啥?
Joey:来点热牛奶和埃克塞德林?(催睡用的)
这一段在模拟啥,也是一望而知。把打盹替换成另一个词,感觉就不一样了。
妙在之后俩人又的确在沙发上拥着睡了一觉,被朋友们看见了。
Joey暴跳着逃回房间去,而Ross细声细气地说一声“抱歉”,从朋友们身旁溜走了……
真就是一夜情被捉奸了的样子。
那,大概就是如此:
文字游戏的笑话,第一遍刺激,之后就不一定了。
情节类的包袱,就相对经得起琢磨。
现有情景与俗套情景之间的互动、戏仿、交叉和错置,就能看许多许多遍,依然好笑了——但这个也比较难得。
许多一两句就能把人炸笑的简单粗暴台词,时间久了,讲的人反而少。
我们记得最久的,往往不是立竿见影说出来就爆笑的,而是要稍微琢磨一下的。
好的包袱铺平垫稳,前因后果,有情节,有反差。不一定一句话就能炸出来,但能笑很久很久。
经常是:不熟的人听了莫名其妙,不知道有啥好笑。熟的人说出来会彼此微笑,仿佛听到了意味深长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