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阳台是天堂的隔壁

阳台是天堂的隔壁

◎ 朱成玉

我有一个叫皖心的南方学生，一个爱花的女子，她的阳台上铺满养眼的绿植。每一朵花开都会引起她的惊叫，她用手机拍下它们，用文字描述它们，美好而愉悦。某一个早晨，她说：“我这里是大雨过后，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遥望远山晨雾，楼下的白玉兰像刚刚出浴的少女，清新脱俗！这就是我的星空。”

另一个早晨，她写道：“今天，太阳花开一朵，辣椒鼓起了小花苞，草莓又胖了些，长寿花开满一盆，小橘苗又长出两片油亮的叶子，碗莲终于擎着小绿伞伸出盆口，三角梅蓬勃生长的姿势和楼下翠绿翠绿的樱树有一比，房间里的音乐也没能压住对面公园里的啾啾鸟鸣，想起地球上那些发生战乱的国家，想到那些被炮火惊扰的人们，我想，我的花儿，也是幸福的。”

我看到了她在阳台上，曼妙的活着的姿态。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就销声匿迹了，作业不见她写，给她留言也不回。一直表现活跃的她不再参与讨论，朋友圈许久不见更新。辗转从别人那里获知，她的丈夫得了很重的病，需要她全心全意地看顾。生命中猝不及防的意外，让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变得忧郁寡言，瞬间枯萎下去。

她的阳台，也会随之暗淡吗？

和她一样，我的妻子也喜欢把绿植都放到阳台上，阳台是楼房的额头，触碰着这个尘世最早的阳光、月色和风。我把摇椅搬到阳台上，我呼吸花香，看着鸟儿就落在我的眼眉上方。我想我和我的摇椅，也都是幸福的吧。

亲爱的，每当我说爱你的时候，我都喜欢到阳台上来。我环抱你，在那些正在开放的花朵前面。我在阳光下爱你，这多么美好，全世界的冰都消失不见了。就像阳台上的摇椅，经了一夜的寒凉。此刻，在阳光的抚慰里，渐渐暖了过来。

我的阳台很小，小到仿佛自己变成了一颗心脏，感应着发生在这里的事。

有几个鞋盒子，装着几双不穿的鞋。如今这个年代，我们很少会再去见证一只鞋子的衰老。它还年轻，只是因为式样过时了，便被我们抛弃。有一颗上好的白菜，放一天没什么变化，放两天也没什么变化，但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化的，无从知晓，总之，某一天再看它，已经萎缩得如同一个病人。再然后的某一天，想扔掉它的时候，又发现，它最中间的芯，竟又发了新芽。更多的人，把阳台当做储物间，在他们看来，阳台是房子里最不起眼的地方，而在我看来，即便你美如貂蝉，圣如孔子，也总要出恭，所以，厕所并不比闺阁和书房低贱。那么同样，阳台更是修心养性之所。

妻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娟和霞，她们三个各有千秋，都喜欢在我家阳台上谈心聊天。我喜欢把她们比喻成宋氏三姐妹，妻像霭龄，娟像庆龄，霞像美龄，霭龄和美龄有时候会因为一个玩具而争吵，庆龄就会中间调停，使得姐妹都开心起来。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此刻，三个女人落在阳台上，像三只小鸟一字排开，梳理着羽毛，晾晒着各自生活里的欢喜与悲凉。

阳台没有秘密，那是所有秘密公之于众的地方。阳台没有阴谋，在阳光下，所有龃龉都无所遁形。

那里也是猫的居所。它的夜晚和白天，迥然有别。夜里，它嘤嘤哭泣，令人厌恶；白天，它慵懒缱绻，又令人爱怜。

还有一只神秘的鸽子，它偶尔会来，又一连好多天不见踪影，如隐者避世。但每一次出现，都带着一大捧光。

我在阳台上看远方的云朵，不停地落了又走，走了又落。看近处的修锁的小摊前，挂着一排钥匙，风吹过，钥匙们叮当作响，像一串风铃。那个画面如同一首诗。我被锁在一首诗里，哪一把钥匙，可以打开我呢？

阳台是天堂的隔壁。天堂虽好，但我更愿意住在天堂的隔壁。因为，天堂也有失火时，隔岸观火，顺便数一数天堂里，跑出来多少天使，又有多少女巫，混迹其中。

我通过我的文字，告诉那些悲伤的人，疼痛的时候，你要有勇气，走上阳台，让阳光去缝合你的伤口。我希望给予世人的祝福是，愿你拥有你的阳台，这天堂的隔壁，比天堂更令人心生美好。

忽然有一天，我再次收到了皖心的作业，她不再避讳自己的悲伤，她说她不想做被太阳抛弃的孩子，她要把这些悲伤拿到阳台上去晒一晒。这多么令人欢欣鼓舞！她又一次发给我阳台上那些绿植的照片，依然配着温暖的文字。她终于像一朵被苦难点化的花一样，披着袈裟归来。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