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耐人寻味的性描写(精妙)

性描写又称情欲表现。这是文学创作中一种值得注意的现象。

文学在一定意义上被称为人学,而人是有七情六欲的。正如《孟子》上说的:“食、色,性也。”因此,性描写在某些作品中,是有其特定的生活依据、美学意义和社会效益的。在很多情况下是作品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红楼梦》第六回,袭人就与宝玉发生了性关系,这也是全书唯一一处实写宝玉性经历的笔墨。从《红楼梦》整体的纯情风格来看,刚开始就出现这样的笔墨似乎有些唐突。这一次经历,对宝袭之间的关系,对袭人性格的变化,从后来的情节发展来看是作者留下了伏笔。

《红楼梦》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这一段含蓄的性描写,不琢磨是无法体会的。「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房门槛儿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的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着蹑手蹑脚儿的往东边屋里来,只见奶子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悄儿问道:“二奶奶睡中觉呢吗?也该清醒了。”奶子笑着,撇着嘴摇头儿。正问着,只听那边微有笑声儿,却是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人舀水。」对性只字不提,给人以遐想的空间,结合“贾琏戏熙凤”的章回目录,原来两人刚才是在做爱,难怪要有人把门。曹雪芹对性爱的含蓄描写可谓炉火纯青。

文学中的性描写大致有三种形态:一是作家把人的性作为一种生命现象来把握处理,用以增加作品的色彩;二是作家不仅把人的性视为一种生命现象,而且更主要地把它看成是:与一定社会关系和人的整体性格有机联系的生活现象,用以揭示一定历史和文化背景下存在的社会问题,冲击和摇撼传统的伦理观念,提出现实道德课题和社会性思辨任务;三是作家认为人的性不仅是一种生命现象和生活现象,而且,更是一种心理现象,从而深入到他的心理层次,着眼于情与欲之间无穷微妙的心理关系,甚至穿透到人的本能、潜意识和非理性“暗区”,积极探索人性形态,正视、感觉和把握灵与肉的冲突并揭示其社会意义,以参与道德观念的变革或启迪政治历史的反思。

《红楼梦》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中,把贾瑞急不可耐的恶狼样描写得栩栩如生,借贾蔷之口说出贾瑞的性动机。「正自胡猜,只见黑魆魆的进来一个人。贾瑞便打定是凤姐,不管青红皂白,那人刚到面前,便如饿虎扑食、猫儿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爹亲娘的乱叫起来。那人只不做声,贾瑞便扯下自己的裤子来,硬帮帮就想顶入。忽然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蜡台,照道:“谁在这屋里呢?”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

性描写在文学创作中是应该允许的,人们不必谈“性”色变或“交口非之”。问题的实质不在于“性”的本身,而在于如何“描写”。同一种性爱、同一种情欲冲突,以不同的态度,从不同的角度去把握和表现,便会导致不同的美学意义和社会效果。性描写和任何文学描写一样,真诚与深刻往往是成正比的。作家应该从社会效益出发,以高度的责任感和道德的热忱,严肃对待这个问题。

《红楼梦》第十五回,写秦钟与智能儿偷情,可谓妙趣横生。「谁想秦钟趁黑晚无人,来寻智能儿。刚到后头房里,只见智能儿独在那儿洗茶碗,秦钟便搂着亲嘴。智能儿急的跺脚说:“这是做什么!”就要叫唤。秦钟道:“好妹妹,我要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我就死在这里。”智能儿道:“你要怎么样,除非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好呢。”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解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里漆黑,将智能儿抱到炕上。那智能儿百般的扎挣不起来,又不好嚷,不知怎么样就把中衣儿解下来了。这里刚才入港,说时迟,那时快,猛然间一个人从身后冒冒失失的按住,也不出声。二人唬的魂飞魄散。」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贾琏和多姑娘偷情,从心理描写到形态描写再到动作描写,到满足之后的难舍难分情景,犹如一幅春宫图。「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见过这媳妇,垂涎久了,只是内惧娇妻,外惧娈童,不曾得手。那多姑娘儿也久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儿;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也要走三四趟,招惹的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小厮计议,许以金帛,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子是旧交,一说便成。是夜多浑虫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贾琏便溜进来相会。一见面早已神魂失据,也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贾琏此时恨不得化在他身上。那媳妇子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们姐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腌舎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里还管什么娘娘呢!”那媳妇子越浪起来,贾琏亦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不免盟山誓海,难舍难分。自此后,遂成相契。」你看,这里的性描写多么直白?

我们来看古代小说中的性描写。最典型的莫过于明朝兰陵笑笑的《金瓶梅》。《金瓶梅》被称为“第一奇书”。小说虽以女性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名字命名,但真正的中心人物却是男性西门庆。小说中写了西门庆与二十七位女性的关系。其实,这是一部写性自由的书,是一部写性自由如何酿成个人悲剧、家庭悲剧和社会悲剧的书。作者写了性自由及其后果,正是他的伟大之处。曹雪芹的《红楼梦》被誉为中国古代文学的“顶峰”,但其中“贾宝玉初试云雨情”、薛蟠吟“歪诗”等,也可说是性描写。但从没有人认为这是色情文学,因为它是为刻划人物服务的。为了人物的需要,为了故事的需要,为了情节的需要,对性进行了全过程的描写,从人物的心理,从情调的设置,甚至从音乐、灯光、对话等各个方面去描写整个性过程,让读者、观众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让读者或者观众的心理、生理都随着故事的发展而发展,随着情节的变化而变化,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描写得过一些,又何尝不可呢?

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平儿夺手跑出来,急的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娼妇儿!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难道图你舒服,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见我呀!”」不少人读到这里可能不会注意。其实,这段文字,特别是“急的贾琏弯着腰”这几个字,才是曹雪芹在性描写方面的高明之处,下笔轻描淡写,寥寥数字,把贾琏的生理变化含蓄而隐秘地掩饰而过,真是独具匠心呀。

《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晴雯没的说,嗤的又笑了,说道:“你不来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我叫他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喝了好些酒,还得洗洗。你既没洗,拿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啊,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子,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笑了几天!我也没工夫收拾水,你也不用和我一块儿洗。」“连席子上都汪着水。”画龙点睛之笔也!

《红楼梦》中前后出现性描写的地方有二十次左右,难怪清人陈其元在《庸闲斋笔记》中写道:“淫书以《红楼梦》为最,盖描摹痴男女情性,其字面绝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为之移,所谓大盗不操戈矛也。”

在现代社会中,人的价值和尊严在异化的生存条件和环境中,会面临种种苦闷、迷惘,甚至会有沉沦、堕落的危险。正如帕斯卡尔所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不错,人的可贵正在于有高贵的思想、高尚的道德和健康的情感。作家作为社会的良心,应该有批判精神,警惕文学一味以赢利为目的,在迎合取悦读者中落入庸俗,不应该在权势与金钱之间晃荡,在理想与庸俗之间摇摆,在正义与邪恶之间反复,在进步与沉沦之间徘徊!

我认为: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还是应该侧重于描写心理、描写心态,应该少描写生理和性过程。如果把后者表现得过多,必然会引起读者或者观众的反感,把性描写真正地融入于整个故事情节之中,融入于整个人物之中,融入于整个作品之中,这样的性描写,或许会净化人类的灵魂。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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