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柳小说】吉 祥 如 意
吉 祥 如 意
我喜欢这样一句话:“最好的关系,不是接受和给予,不是束缚和羁绊,不是牺牲和将就,更不是嫌弃和指责,而是彼此付出,彼此欣赏,彼此成就,一起向上。” 这句话适用于婚姻,适用于友情,也适用于职场。
吉祥和如意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年同日所生,被村里的长者断言为一对金童玉女。当然,这些都是属于迷信类的范畴。据听说,小时候两个娃娃秉性善良,活泼可爱,走到哪,都是成双入对,形影不离。当然,遇上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是个龙凤胎呢。
据说,两家住得不太远,中间仅隔着一条小河。河面不太宽,河水缓缓而来,水不太深,刚漫过成年人的小腿,里面自然有些鱼虾,泥鳅之类的活物。村人为了行走方便,就在河里摆放一些硕大石头,一半隐入水里,一半露在水面,一字排开。冬天,人们也懒得再去上游踩石淌河,直接从冰面走过。河小水浅,却也是一条生命之河,更是留下很多童年趣事。每次回家路过,我都会停车驻足,在河边呆一会儿,静静地捕捉一些即将流逝的画面或欢歌笑语,这也许是我一生的秘密。
吉祥和如意两人同时入学同时毕业,更不可思议的是毕业后,两人被分配到县城同一所学校任教,随后两人各自成家,本来互不相干。然而,世间事往往让人捉摸不透,吉祥的婆姨和如意是上大学时的好姐妹,吉祥和如意老汉也是同级同学;而吉祥和如意两家在村里是仅隔条河的邻家,本来两家大人关系处得融洽,而两个娃娃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只是命运捉弄人。当然,吉祥婆姨和如意老汉都知道这件事,非但没有影响两家关系,而是更加让两家人,四个年轻人亲密无间。
年轻人嘛,同为教书育人,自然兴趣爱好相投,假期里,经常两家人组织活动,或是结伴而行。更多的是在碾子村,度过一个又一个酷热的暑假。吉祥喜欢唱酸曲儿,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喜欢其中的率真美、野性美、原始美、自然美。当然,这更离不开迷糊老汉的言传身教,虽说吉祥二胡拉得没有迷糊老汉娴熟,好在其宏厚的嗓音填补了这一缺陷。一没事,就往后山跑,一老一少此起彼伏,每到高潮迭起时,出山的人,或是即将走入田间的人,都直起身子,所有的脑袋望向后山,当然,根本望不见什么,这一刻,时间静止了,所有的万物都停止了。唯独那一苍老一宏厚两种声音,交替着存活,由远而近,由近向远,最后,随风飘向远方,砸进了黄土地里。
只听苍老沙哑之声唱道:
一颗豆豆两颗米, 抱在怀里还想你。 铜条鞭杆打狗里, 嫌你的胡子扎口里。……
这边刚落声,那边宏厚有力地唱道:
沙糖冰糖都尝遍, 没有三妹妹唾沫甜。 羊羔羔吃奶双膝膝跪, 搂上亲人我没瞌睡。 一把搂定你细腰腰, 好象大羊疼羔羔。……
一阵二胡独奏完,只听见人哈哈大笑,人们像在这笑声中渐渐睡醒,万物也好像在春天的微风里苏醒。河流缓流,鱼儿嬉戏,蛙声阵阵。这时两只大白鹅,昂首挺胸,向这条小河走来。不远处的山羊缓缓地低下脑袋,啃食青草。农家院子里,一只老母鸡,正在和一只野猫搏斗,身后的小鸡娃儿挤成一团,嘴里叽叽咕咕,为母亲加油助威。一只毛毛虫缓慢地从一片叶子上爬行,被一场风抖落在地面,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只蚂蚁发现,……
而如意却喜欢绘画,一没事就拿着画板往外跑,有时拉着老汉去看日出与日落,虽说老汉有些不大乐意,也不好发作,只能任由其去。如意经常说:“绘画不仅给人带来一种美的享受,而且每一幅画,都会让人如痴如醉于情境中。”的确,一幅成功的作品可以使人领略到地域特色及其文化历史、大自然的磅礴隽秀、精湛艺术的高超,使人看起来有种身临其境之感,仔细品味,便可以陶冶情操。这样不仅能培养我们的性情、增强我们的艺术思维,还能提升我们的审美理念,使生活更丰富。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办一次画展,不为功成名就,只为了一生唯一的挚爱。
有一年,碾子村后山水坝边的一片青纱帐,长得格外疯狂,还没有进入夏季,就有一人高,雨水也突奇得多,黄塬上的作物,像浇了油似的一天一个样。假期里,原本打算去外出进修的如意,因为父亲在干农活时,一不小心,从塬上掉了下来,双腿摔成粉碎性骨折,这不,如意只好放弃今年的进修,回家照顾父亲。而母亲一天到黑忙在地里,原本身体就不太好,更是给这个单薄的女人身心致命的打击。而恰好,此时,如意回家主动承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
本来要强一辈子的父亲安富有,没想到老来老竟然会摔了大跟头,本来不抽烟的他,整日卧床不起,心如油煎,不得不依靠旱烟来安慰着急的心。好在邻里邻居的帮忙,夏田基本上施完肥,而这其中,吉祥父子总是忙完自家的,就去如意家帮忙。夜里,吃过晚饭没什么事做,吉祥他大有时过来坐坐,陪自己这位老兄弟,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或是农作物的长势,安富有总是感激地说些暖心的话,有时安家做些吃食,都会端上一碗,摸着石头过河,送给河对面的老大哥家里。
那日,吃过晌午饭,如意听迷糊爷爷说,后山水坝边的青纱帐,今年长得特别出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等迷糊老汉一走,如意简单收拾一下,背起画架,打算去后山瞧瞧。他大赶紧阻止,说近年来,不知道咋回事,碾子村出现了一些蛇,有时竟然会爬进院落,晚上睡觉前必须关好门窗,冷不丁从哪儿冒出来,虽说是一种无毒性的,但是总会让人瘆得慌。如意是农村长大的娃娃,却从未见过,所以左右为难不决,末了,突然想到在家帮父母干活的吉祥,就跑过河央求吉祥带她去瞧瞧,谁知吉祥也正有此意,说:“回来多日,也忙得没去看看迷糊爷爷,最近,还想着这事。”两个年轻人,一拍即合,吉祥说等他一下,转身回去,从家里拿了些吃食,背上多了一把二胡。两人谈天说地,嘻嘻哈哈向后山走去。
且说,两人还没有走进后山,远远地就听见迷糊老汉拉着那把掉了漆面的二胡咿咿呀呀,二胡声一停,只听见迷糊老汉用他那独特的饱经岁月洗礼的沙哑声音唱道:
想你哩想你哩, 口唇皮皮想你哩, 实实对人难讲哩, 三哥哥呀想你哩。 想你哩想你哩, 头发梢梢想你哩, 红头绳绳难缯哩, 三哥哥呀想你哩。 想你哩想你哩,眼睛仁仁想你哩,看见人家当成你, 三哥哥呀想你哩。 想你哩想你哩, 舌头尖尖想你哩, 酸甜苦辣难尝哩, 三哥哥呀想你哩。 想你哩想你哩, 浑身上下想你哩, 见不上哥哥心慌哩, 三哥哥想你哩。
等两人走近时,迷糊老汉已经搁夹着二胡,靠在半山腰的那棵柳树上,正在迷瞪。吉祥低声说:“如意,你先在这等会我,我先过去把吃食放在迷糊爷爷的小屋那边,然后再陪你过去。”说罢,转身向小木屋走去。如意静静地望向这迎风起舞的青纱帐,还有那水波粼粼、银光闪闪的水面和水里自由自在游弋的野鸭和鸳鸯,她被眼前的景色所陶醉,豁然想起一位从黄塬走出的诗人写过一首诗,不禁念道:
大自然的语言 亲爱的朋友当你从地上拾起一片绿叶时你能感受到它的是生老病死?还是,永恒? 而那些墨绿的颜色恰似向你倾吐大自然特有的语言它教给我们生命的美好然而,正是这些基因造就了如今生机勃勃的大千世界同时已孕育着人类这一伟大的智慧生命 亲爱的朋友透过那一片叶子你能否感受到大自然的热烈与无畏呢?还是因为有了这些颜色基因大自然才呈现出如今的五彩缤纷与色彩斑斓 也许,在苍茫的世界里,我们高傲地站在这里面前的景色重叠给人们带来喜悦, 而如此美的景色从来没有被惊醒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吉祥走到如意身旁,静静地聆听,并没有打断她,而当如意念完后,默默地望向半山腰的迷糊老汉时,午后的阳光,没有晌午的毒辣,温柔而又散乱,暖暖地洒下来,这刻,迷糊老汉好像沐浴在佛光里,一片金黄。吉祥看到如意如此虔诚,被这女人独有的柔美感动,虽说两人心里早就把彼此容纳,但是,有些时候婆姨没有如意那般清纯,具体哪一方面,说不上来,今日吉祥豁然明白了。
如意一回头,发现吉祥傻傻地望着自己,如意轻轻地走过去,问道:“吉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吉祥急忙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青纱帐,说:“我刚过来,正打算叫你呢。”等两人再次抬眼望向半山腰时,迷糊老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懒散地伸着腰。吉祥说:“如意,快看迷糊爷爷醒了,我们这就过去。”如意说:“好的。”两人一前一后向半山腰走去,还没有等两人走到迷糊老汉跟前,迷糊老汉寻声问道:“是吉祥吗?”吉祥赶紧说道:“迷糊爷爷,是我,你看我给你把谁带来了。”如意在吉祥身后问道:“迷糊爷爷想我没有啊?”迷糊老汉豁牙漏齿地说:“想啊,你们这些娃娃,哪一个不是听我的酸曲长大的。”而后又自言自语嘟囔道:“我说今日眼皮子跳动,原来是你俩来看我。”等两人走到迷糊老汉身边时,如意仰着头,问道:“迷糊爷爷,你刚才唱的什么歌?很好听啊!”吉祥笑着说道:“歌名叫《想你哩》,不知道迷糊爷爷你想谁了?”迷糊老汉笑着说:“年轻人看见年轻人好,白胡子老汉球势了。”两人听后,一阵哈哈大笑。
如意说:“很长时间没有听你们两人合作唱歌了?”吉祥附和道:“是啊,同样更想念迷糊爷爷。”迷糊老汉有点得意,盘腿坐定,拿出二胡,定了定音。唱道:
迷糊老汉歌声刚落地,吉祥接着唱道:
半夜里想起干妹妹,狼吃了哥哥也不后悔。
前半夜想你点不着灯,后半夜想你翻不转身。
绿格铮铮麻油炒鸡蛋,这么好的朋友鬼搅散。
等两人唱罢,如意一幅夕阳红的临摹也刚好完工,三人有说有笑地向碾子村走去,吉祥回过头,望向刚才的地方,发现那棵树坐落在夕阳中,一片大红,好似秋日里的枫树。
一辈子究竟有多长,没人预测。光阴似箭,也许,不得不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后,心态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那时,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不停走下去,任何人当然也包括森罗万象的世界都不能给自己量身定做,唯有顺其自然。或许,是生存环境影响了心态,渐渐不再急躁,人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很多身边正在发生的事物,和自己无关,生活的节奏也慢了起来。然而,正如迷糊老汉所言,不管夫妻还是情人,会不会走到最后,这些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这个假期即将结束之时,吉祥和如意各自收拾好行囊,而这行囊只不过是一个大蓝布包而已,里面无非装些换洗衣物及书籍,当然,少不了碾子村的特色酸枣。而这酸枣,自然不是普通的酸枣,比一般地方的酸枣大一倍,酸中带甜,食后,给人口里留香,久久不会散去,更是活血补气,一种良药。每到中秋过后,黄塬附近的人,老幼结伴而行采摘,是另一番景象。
翌日,两人结伴而行,一同乘车离开碾子村,慢悠悠地驶向县城。在离近县城一段盘山路,一处下坡急拐弯处,由于山体滑坡,当驾驶员发现前面的滑坡时,为时已晚,虽说也采取了紧急制动刹车,由于车辆下坡惯性,导致侧翻掉入路边的山沟里。
某日,两支送葬的队伍,在后山某个交叉口相遇,据听说,当时,晴朗的天空飘了少许雪花,而两家的老人相互扶着走过一段路,最后,两人分别埋葬在碾子村东、西相对的狼山。我曾想,也许活着的时候,有缘无分,死后却遥遥相望。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会一直让人无能为力,还有些事情执着一阵子才懂得放下,唯有用爱与生命让你永远值得用一辈子来纪念。
这几年来,听过不少情感故事,也越来越明白,两个人想要携手一生,不可缺少的是彼此的共同付出。直到日子周而复始,突然回首过往,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世界里,满足他们的期待、迎合他们的夸赞,唯独没有善待过自己。这事就拿碾子村迷糊老汉的话来说,前世修来的姻缘,有缘无分,每说到此处,老汉迷糊着眼,望向苍天,长叹一声,“哎!天意啊。”同样,这事也成为碾子村人的惋惜。
莫看迷糊老汉憨厚、老实巴交极了,但是谁也没有他浪漫得很,风流得透彻;能把这些老掉牙的酸曲唱出来,这种酸,酸得舒服,酸得乐心,酸得甜蜜,酸得自在,酸得如神仙般快活。
每当后山被夕阳所罩得只剩下山尖尖时,迷糊老汉的那把掉了漆面的二胡,在落日的余晖中,咿咿呀呀,响透整个碾子村,最后,一头扎进陕北的高原黄土中。而这简短的暖场过后,只听见一种沙哑的声音,由远而近,犹如从黄土地里冒出来,唱道:
青草草开花一寸高,唱上个酸曲解心焦。眉对眉来眼对眼,嘴对嘴来脸对脸。洋烟开花四片片,调过你三妹子的白脸脸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