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树萱:不说话和精神洁癖
不说话和精神洁癖
雷树萱
有一阵儿我闲得没事干,搜索枯肠,凑了几条“不亦快哉”出来。其中一条是“笑而不答,不亦快哉”。比方说有人问我:看过的书为啥还要再看?我就笑而不答。王小波说:“这不是我们的逻辑,再说下去就是灾难。”李白对此也有体会,他说: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想到这,我就有点得意,觉得自己挺牛屄。现在我知道:笑而不答是对的,但要因此觉得自己牛屄,那就是装屄了。李白还有一句牛屄的诗: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但没人信,都认为他在吹牛装屄。到我这儿,装屄的成分肯定更多:李白毕竟是李白,而我啥都不是。
元朝有个倪瓒,是个大画家,比画更出名的是他的洁癖。肉体的洁癖就不细说了,跟所有纯正的中国文人一样,他还有严重的精神洁癖。有个权贵向他求画,他一点面子都不给,拒绝了。后来他终于落到对方手里,挨了一顿暴打,却一声不吭。别人问他,他说:一说便俗。
倪瓒不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倒楣了。一个人倒楣了,再去费劲劳神跟人解释、论理、讨说法,结果往往是自取其辱。《诗经》里早就说了:薄言往诉,逢彼之怒。民间也有说法:屎越抹越匀。
还有一种不说话,如辛弃疾所言: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愁绪苍茫无际,没有人能知道怎样才算识“尽”了愁滋味。可以想象的是,人在“识尽愁滋味”以后,大概会有两种表现。一种人觉得前尘往事如梦,或者整个人生就是一场醒不来的悲伤的梦,他能做的就是痴人说梦。还有一种人,觉得痛苦跟欢乐一样,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而心是孤独的猎手,找不到倾诉的对象,结果只能是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也可以变成笑而不答,这就看你的境界了。
再回来说说倪瓒的精神洁癖。精神洁癖,有人说是牛屄,有人说是装屄,更多人说这是傻屄。人行事趋利避害,所谓的伦理道德,很大程度上也是以利害为基准。把趋利避害提升到伦理的高度,这叫聪明;其次考虑是非,这叫正直;最应摒弃的是性情,这叫感情用事,也叫傻屄。
《红楼梦》里有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曹雪芹自然很清楚这些道理,要不他也写不出《红楼梦》。但贾宝玉极度厌恶这两句话,因为他也有严重的精神洁癖。曹雪芹世事洞明,却呕心沥血塑造出一个浑浑噩噩的贾宝玉,这正是曹公的牛屄之处。
倪瓒认为“一说便俗”,这说明,有精神洁癖的人认为俗比倒楣更可怕。反过来说,宁愿倒楣也不肯变心从俗的人都有精神洁癖。这种人活在世上,可以免俗,但免不了要倒楣。正如陈寅恪所言: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一倒楣,他们就不再说话,埋头去干自己的事。曹雪芹就是这样写出了《红楼梦》。
作者简介:雷树萱,蓝田人,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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