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蒲养心:供于案头的山野气息
菖蒲有山林气,无富贵气。
有洁净形,无肮脏形,
清气出风尘以外,
灵机在水石之间,
此为静品,
此为寿品,
玩者珍惜。
--苏州张听蕉
菖蒲制成盆景之事始于唐代,宋起风行。文人爱它,多半是对着眼前这小小的一抹青翠郁葱,悟出了袁宏道笔下瓶花的意味——那是无须远至山林,便能在咫尺间观望得道的自然天地。人们以一盆蒲草为藉由,将其间的美与道衍生到案头、居处,乃至心思停驻的任意一时一处,当真如佛家语中的“芥子须弥”。
《礼记·月令篇》中有“冬至后,菖始生。菖百草之先生者也,于是始耕”的记载。晋代嵇含在《南方草木状》中描述:“番禺东有涧,生菖蒲,皆一寸九节。”另据明代李时珍的说法,“菖蒲,乃蒲类之昌盛者,故曰菖蒲。”这大概即为菖蒲名字之由来。
然说到底“贱草”一株,何以得此盛名?
寻常草木的清洁秉性
菖蒲属天南星科,多年生,一名菖歇,一名尧韭。生于陂泽者为滨菖,生于溪涧者为水菖,生于水石中者为石菖。石菖蒲高只数寸,叶纤细,因称细叶菖蒲。
《遵生八笺》中言“石菖蒲品之佳者有六:金钱、牛顶、虎须、剑脊、香苗、台蒲。”种诸盆中、成为书斋清供者,大都为石菖蒲中的金钱、虎须、香苗。
菖蒲并非珍稀物种,其常见于溪边山涧或陡峭石壁,于寒冬刚尽时觉醒,却也不易得,须留心采撷。一如王安石经天柱山,“沿崖涉涧三十里”,才从石头上寻得了几株。
供于案头的山野气息
清幽的山涧和洁净的溪岸本是菖蒲自然的居所。爱蒲人于此类人杰地灵、湍水击石之处将菖蒲请到堂前好生伺候,以紫砂、陶瓦、枯木、奇石为载体,植蒲其上,作以精剪、细培、驯化后衍生为案头供奉——看似不过园艺而已,实则植蒲定性,莳蒲养心。
终究,这些亲手进行的日常操持需要主人付出诸多勤谨与耐心。因此《群芳谱》说菖蒲“愈久则愈密,愈瘠则愈细,可以适情,可以养性,书斋左右一有此君,便觉清趣潇洒。”苏轼亦言,菖蒲“苍然于几案间,久而益可喜也。”
古时菖蒲的莳养之道
现代文人依旧爱菖蒲,且仍然心照不宣地遵循古法莳养:供养菖蒲所需不多,浅水与清风即可使其久活——如苏轼在《石菖蒲赞》里说,那些在石头上生长的草木,大多的根茎须得有些许土来附着,“惟石菖蒲,并石取之,濯去泥土,渍以清水,置盆中,可数十年不枯。”
但“欲其苗苍翠藩衍,非岁月不可。”(高濂《遵生八笺》)更讲究些,则“石上种蒲草,得有旧石,盛以官哥均州定窑方圆盆中,养以河水。天落水时,令出见天日,夜受风露,则草石长青。若置之书斋,尘积蒲叶山石,则憔悴弊矣。”(文震亨《长物志》)
加之,有心人遵循昔人种诀:“春迟出,夏不惜,秋水深,冬藏密。”即春分之后将菖蒲移出室内,农历四月十四日逢菖蒲生诞即刻精剪,剪叶宜净,切勿爱惜;秋燥浇透水;冬天避冰害。
文人之于菖蒲的际遇
爱蒲人与蒲草的际遇,超乎物外,是类似陶渊明之于菊、郑板桥之于竹的缘分。文震亨《长物志》有载:“花有四雅,兰花淡雅,菊花高雅,水仙素雅,菖蒲清雅。”菖蒲继承了屈子以来香草美人的比兴传统,与兰、菊、水仙一样因简而洁,因俗而雅,有出尘之致,其俊秀卓然的气韵也正合文人宁静致远的秉性。因此,从爱蒲、惜蒲、莳蒲,到画蒲、咏蒲、赏蒲,无不体现着文人对菖蒲风骨气节与清贞品格的追求。
对儒士而言,菖蒲不假日色,不资寸土,只与清泉白石为伍,仿佛是不肯与浊世同流合污的高士化身,是君子品行的映照。于是每日清晨至院中侍弄它,为其浇水、剃叶、修形,让这草间精灵恣意生长,已成为爱蒲人不得搁置的“日课”,被赋予了修持自身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