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学”与“碑学”的本质是什么?
书法学习中向有“帖学”与“碑学”之争。那么什么是“碑学”,什么是“帖学”呢?简单来说,“帖学”就是崇尚魏晋以下法帖的书法学派,“碑学”就是崇尚碑刻的书法流派。
“帖”字原指用以言事的小纸片,如字条、请帖、庚帖等。魏晋书法多是写在这样的小纸片上,如王羲之的《丧乱帖》《姨母帖》等。后来,它们逐渐成为历代书家临摹效仿的“法贴”,其意思就是供人临摹取法的样本。阮元说:“帖者,始于卷帛之署书也,后世凡一缣半纸珍藏墨迹,皆归之帖。”
宋代印刷术普及,印帖之风盛兴,“为帖学”的生成奠定了广袤的土壤。宋太宗淳化三年拿出宫内所藏历代法书墨迹,刻印成书,分赐大臣,这就是著名的“淳化阁帖”,它被视为历代法帖之祖。清朝皇帝则将搜集古迹刻成规模空前的《三希堂法贴》。印刷术的技术的手段,为帖学的兴盛立下了汗马功劳。
苏轼《寒食诗帖》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转,《淳化阁帖》等字帖不断翻刻,逐渐失真。再加上,明清之际馆阁体书风盛行,虽“楷法精美”,然千篇一律,靡弱薄俗,人们逐渐对流传已久的帖学心生厌倦,传统的堤坝遂渐崩塌。这种情况之下,随着清代朴学的发展以及古碑的出土,金石考据之学大盛。取法魏晋之前的古碑了解书法的本来面目以救帖学之失,逐渐成为时代潮流。郑燮、金农发其机,阮元导其源,邓石如扬其波,包世臣助其澜,始成巨流,“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写魏体,盖俗尚成矣。”
沈曾植“碑派”行书
在阮元的《南北书派论》《北碑南帖论》,包世臣的《艺舟双楫》以及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是主要的碑学理论书籍。在它们的推波助澜之下,碑学大兴,蔚为壮观。阮元倡导南北书派论,把妍美潇洒的古代墨迹归为南派"帖学",把古拙、朴厚、粗犷的碑刻纳入北派"碑学"范畴。至清末民初,碑学的发展达到了顶峰,出现了像吴昌硕、康有为、赵之谦、张裕钊、沈曾植、李瑞清等大批碑学家。
何绍基“碑派”书法
从书法审美上讲,碑派书风追求的是一种质朴之美、刚健之美、雄强豪放之美。帖学书法多优美,碑派书法多壮美。梁启超在其《饮冰室文集》中写道:"南帖为圆笔之宗,北碑为方笔之祖。遒健雄浑、峻峭方整,北派之长也。《龙门二十品》、《爨龙颜碑》、《吊比干文》等为其代表。秀逸摇曳、含蓄潇洒,南派之长也。《兰亭》、《洛神》、《淳化阁帖》为其代表。
赵之谦“碑派”书法
书法史上所称的"碑",也称"刻石"或"碑版",包括庙碑、墓碑、墓志、造像记、摩崖石刻等,是指镌刻文字的石块。碑学书法多先书后刻,经过了写手和刻手两道工序。这样,写手与刻手的优劣都将直接影响到碑版书法的精工与否,故启功说要“透过刀锋看笔锋”。值得注意的是,古碑并非书法俱佳,写手与刻手俱劣的碑刻是不宜取法的。
《郑文公碑》
“碑学”最典型的作品要数“龙门二十品”。后期碑学的范围更加宽广,甚至将刻工刀法以及石碑风蚀残剥的效果也列入临摹的范畴。同时篆刻印章大兴,并与书法紧密融合,使书法更加朝着视觉化、绘画、雕琢的方向发展。很显然,用晋、唐、宋流传下来的笔法,去表现碑学大篆、小篆、汉隶、魏碑等这些唐以前的石刻文字及其被刀刻、风化、磨损后而留下的具有金石趣味的线条是艰难的,为此清人在笔法、书写工具上都进行了大量的创新。
龙门二十品:《惠感造像记》局部
在碑学书家探索出的新笔法中,有不少与习惯或生理机能相违的手法,何绍基的“回腕龙睛法”执笔等,不少帖学名家曾对此大加斥责,认为这些都是错误笔法。如启功称何绍基的执笔为“猪手法”,并称要撕包世臣的书。白蕉说六代离乱之际,书法乖谬,不学的书家与不识字的石工、陶匠所凿的字,正好比是一只生毛桃,而且是被虫蛀的毛桃。包、康两人去拜服他们合作的书法,那是他们爱吃虫蛀的生毛桃,我总以为是他们的奇嗜。康有为晚年在给朋友的信中也说:“前作《书镜》有所为而发,今若使我再续《书镜》,又当尊帖矣。”
淳化阁帖
如果从实用的观点来看,这种批评有道理。然而,如果从艺术的观点来看,这种批评就欠考虑了。“碑派”的意义不仅仅是用毛笔去写碑,去临摹楷书、隶书、篆书,更重要的是它带来了一种新的思路,即如果不用二王的思路,书法是什么样子呢?晋室东渡,王羲之成为南方人,那么不受王羲之影响的北朝书法呢?如是,通过对二王书法之外的北碑特色研究,带来了书法艺术的新变,对书法艺术认识的自觉性超过前人,才开拓了笔法的新天地。
然而,北朝碑刻众多,在融入刻工刀法技巧的同时,省略了许多墨迹的细微之处。再加上经过千年风雨剥蚀,笔法与刀法模糊不清,学起来比较艰难。故学北碑进行书法创新之举,有成功也有失败,被人褒贬不一,如康有为的书法被热爱二王书法的白蕉称为“烂草绳”。然而,历时不过三百多年的“碑学”竟然能对持续了一千多年的“帖学”产生重大冲击,这正说明了其艺术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