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
周末时光就总是慵懒的。独独呆在自己的床上翻来翻去。似乎这时节里才是自己的独立空间，哪怕是赖在上面，斜眼看户外的阳光，温暖的、日常里寻常见得的玩物，没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我和妻是约了要去北海公园转转的。她之前是未有去过的，一直有这个向往。每次她来央求，我总以工作劳苦为由，谢绝了那深深的期盼，于是很少有和她陪伴的时候。时间一长，我的脑海中慢慢有了一个印记，暗下了毒誓，下个节休，一定带她去看看北海的湖水，那是她中学时候唱起来的——让我们荡起双桨，还有那白塔，甚至是湖中的鱼儿，是不是也不同别处的？在那里静静的坐下来，读一会儿书，给刚会走路的小孩儿捡起掉在地上的皮球，被迎面吹来的风凉爽一下摇摆的衣襟。自然要乘车去，刚参加工作的时间里，大部分出行是离不开公交的，因而北京的公交车繁忙的很，单是站台上拥挤的就让人深感旅途的漫长、挣扎、向往，既然决定了要去，也只有耐心等待了是。车来了，妻催我赶车，在迈向车内的一瞬，我深觉站台垃圾桶旁蜷缩着一个活物。她左右腾挪了几下，才分明的看清那里是住着一个人，一个老妇人，一个乞丐？席坐在桶旁，不同种类的布料叠合成一件五彩的衣裳，勉强可以遮体了，手中颠簸着半个铝制的水缸子，可以瞥见里面排了几枚大小不一的硬币，而水缸子的外面一律的灰黑，许是沾满了油垢，竟和脸面上的颜色出奇的一致。老妇人头发梳理的倒还整齐，并没有发髻，只是简单的几小截细铁丝，别住了，扎到了头后面，所以从前面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岁月无情的淹没了她曾经的少女时代的红润的上色，只留下铜颜的额，额上深嵌了几条深谷，爬满面颊的灰斑，扣没了曾经可心的年景，粗糙而干瘪的老手也不再是那双令人羡慕的物了。老妇人没有语言，只是被风吹的开裂而暗紫的吻唇上下一动，才没有忘记她也是会说话的。脸上一道粗壮的疤，我不知道那是怎么镶上去的。她那时应该很疼吧？我的眼眶已经湿润了，而她又挪动了一下身子，散落下来几根银发打在她嶙峋崎岖的面颊上，嘴间不时冒出雪白雪白的沫。她不敢用眼睛看人，只是捏着水缸子，双手捧十，就像在祈求佛祖。佝偻的背把那件五彩的霞衣衬托的格外宽敞。单她没有什么表情，也不会有什么表情了。我背过身去，不敢与她对视，深翻了所有的口袋，放下了所有的零钱。车开动的时候，从车窗里，才远远赏见她的眼神。方形的眼角已经不对称，暗而黄枯的眼皮叠了三层，似乎一条棉被，盖上了大小不一的珠。妻见我沉默了，便过来关心，问我原由，我只说我念想着母亲了，前几天通电话的时候，父亲说她最近关节也是有些酸痛了。那是她早年乡下耕种落下的毛病，现在闲歇下来的时候，就会有如针刺的感受。我也是带她去看过医生的，但终究不能根除，后来要她来北京诊治，她是不肯的，单告诉我村里的老中医本事如何了得，没有来北京治疗的必要了。而现在每次电话里仅仅说身体很好，不必挂念云云。妻也很贤惠，母亲和父亲是眼见了的，只是他们说不想做北京家里的客了。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也是跟以前一样，待处在屋子里，很少出门，母亲不怎么识得字，怕出门找不回家的路，跟父亲在家里也很少看电视，他们说老家也没有电视，每个月可以节省些许的电费。我说工作了，不差钱，他们总教育我节俭持家之类，讲的多了，我也可以背诵他们的说辞，而勤俭持家真的是我们的传家宝。住了几天，父亲说家里的老牛寄养在老王头那里，他不放心，要回家去。老牛为我们家里工作了十几年，老了，干不了活了，父亲舍不得卖给屠宰场，一直养着，说要让他安度晚年。每天他和老牛一起出门，父亲在河边的石头上坐着，抽着旱烟，老牛在河里游泳，身子淹没在水里，只留一双鼻孔出气，大大的牛角时隐时现。老牛累了，就在河边吃起草来。傍晚的时候，伴着夕阳，父亲总是跟在老牛的后面，蹒跚着，略带些喘息，老牛也会呼哧呼哧的喘气。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会说，老了，不中用了。老牛的眼神，我总是记得的。母亲也住不习惯，跟父亲回家了。她倒是不关心老牛，只是告诉我，临行前给老母鸡洒的食儿可能已经吃完，母鸡就不下蛋，她说就不能周末给我送煮鸡蛋了。上学的时候，家境是不好的，我要去离家二十里外的镇上读书，我的食物很是缺少。母亲每周都去看我，仔细叮嘱我说娃要用心念书，今年的粮食长的好；院子里的桃子快熟了，下回来给带几个；秋天收了棉花给我做新棉袄；我和你爸都很好；弟弟长高了种种。临回去的时候，总把那个小包袱塞到我的怀里，那包袱包裹的很严，热乎乎的，打开，里面是几枚煮鸡蛋，最后还嘱咐我，学习累了，补补营养，自己家母鸡下的，我和你爹吃过了。目送她那瘦小的背影，我竟又想起了她刚才的眼神。在北海游玩的时间里，老妇人的眼神一直围绕着我，妻喊我去划船的时候，我有些迟疑，不知所向了。湖中水面的涟漪涤荡着我的心灵，老妇人遭了什么难了？伤疤是怎么留下来的？她现在还好吗？水中仿佛映着妇人那凝视的眼神了。离开的时候，妻告诉我，她和母亲通过电话了，又言我们周末把家里不用的家具送回老家去，母亲同意了。在回程的车上，我望着车外，记挂着她。
作者简介
金石，祖籍山东，男，1982年，善于散文、诗歌创作，文风朴实，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提炼素材，加工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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