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建洲 | 一九七八那一年 / 开普饭

总第1465期

图｜网络

版权©️归原作者

小茅山河从西向东，流经蒋庄时，在中间凹了进去，像弥勒佛的大肚子，中间像长了肚脐，四面环水处，就在河的中心竟然长出了一个像肚脐一样的“小岛”。

小岛上森林覆盖，杂树丛生，阴森森地，方圆不到0.1公里。“肚脐岛”上燕歌莺舞，百鸟朝凤，一片朝气蓬勃的样子。

蒋庄人，无论地处村子东南西北，从来没有人上过“肚脐岛”。至于这座孤岛是如何形成的？谁也说不清。

春伢每次问爷爷，年过六旬的老爷爷总回说，从他的爷爷的爷爷那时候始，这座岛就有了。只是听说过有关这座小“岛”的传说，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登上过这座“岛”。

春伢长到十岁时，爷爷过世的。从春伢会说话，到十岁时，每年，春伢都要缠着爷爷追问“岛”的事情。春伢上小学后，爸爸便将他的名字改成春龙，春伢便成了他的乳名。一直到现在，村上人还习惯称他为春伢。

爷爷，那个“岛”上有什么呀？

不知道。各种各样的鸟吧，可能还有毒蛇之类的。爷爷每次都是这两句话。

再追问时，爷爷也想不起来“岛”上还有什么。你自己上去看看呗。爷爷笑嘻嘻地看着春伢。

转眼之间，春龙渐渐长大。78年的春天，好像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早。万物起劲地复苏，大地一夜之间，由黄返青。肚脐岛也跟着一个劲地长高长胖，渐渐地，一眨眼的功夫，郁郁葱葱，很快地茂密起来，似乎有一眼望不到头之势。谁曾想到它还不足0.1平方公里呢。

冬天里，一片荒凉，没有人注意岛上的变化。这春天一来，倒让人想起或看到它的俊俏模样来了。

芒种一过，夏至节到来，农村便进入“四夏”大忙季节，大麦、小麦、菜籽、种秧苗、蚕豆，纷纷登场，满眼满田地里，一派繁忙景象。

在农村，村民们总有忙不完的活儿。春天要忙耕种，夏天又种又收，要晒又要翻。农村有句歇后语，很能体现农忙时的景象。所谓“过了夏至节，夫妻各自歇”，说的就是夏至之后，农民就要忙了，要收要晒春种成熟的农作物粮食，又要抢时间种秋季农作物，不然错过时节就晚了。平时忙来忙去特别辛苦，有空就好好休息，抓紧时间补充体力，尤其是晚上的睡眠。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白天忙得腰都直不起来，一到晚上，人一上床，不需片刻，呼呼大睡，男女之事是断然想不到的。都是累的。

要不然，6、7月份，雨季一到来，粮食再不收仓，就真没有时间了。

8月初的太阳火辣辣的，丝毫没有“退烧”的意思。

春龙与村西头的几位小伙伴，在“弥勒佛”肚皮上尽情的玩耍。他们几个已经围绕着河心小岛游了十几个来回。志荣的长桶早已满满尖尖，澡桶里面的河蚌嘴张得老大，伸出乳白的大片酱肉色，仿佛也在大口喘气，蚌体内晶莹乳白的液体连绵不断。俊海还未尽兴，一个猛子接着一个猛子地在扎着，几个猛子下来，“嘭”地一声，水中炸开一片水花。俊海双手抱着一个“大锅盖”，头刚一浮出水面，还未等换口气，他就大呼小叫起来，“大河蚌，河蚌王，快看啦！”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喘着粗气，激动得不能自已……春龙、志荣急忙扑过去，急切地想从俊海的手上“抢”过来一饱眼福。

俊海将河蚌往怀里一收，我“摸”到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虎视眈眈地，生怕被他们二人抢夺走。

水里的，水上的，岸上的，齐刷刷地聚拢过来。咂啧啧，羡慕的眼光，嘴里的口水，一齐汇集到俊海身上。他急匆匆地赶着自己的木澡桶向岸边划去。

在众人乱嘈嘈的羡慕声中，志荣、俊海还未上岸，南边夹巷里冲出来几个人，跑在前面的旺盛和保华、党桂三个人，气喘嘘嘘地，脸上涨得通红。一个趔趄，人还未站稳，旺盛高举着一个信封，手上不停地挥舞。

“快上来，快上来，春龙，快上来，你的录取通知书…… ”

连呼了十多声，春龙才从水里抬起了头，懵懵懂懂地，眯缝着眼睛，他什么也没听清。

已到岸边的俊海和志荣，连忙上去要抢那个信封，旺盛左躲右闪。保华和党桂用身体拼命抵挡着他俩，生怕通知书被弄潮湿。

是春龙的。

春龙，快上来，是你的高中录取通知书。

俊海和志荣，将两只手卷成喇叭筒，也加入了呼喊的人群。

春龙还是没有听清楚他们在大呼小叫什么，但他仿佛明白是在呼叫自己，愣在水里，有些迟疑。

旁边的正庚推了他一把，在他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白痕。春龙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好像一下子睡醒了一般，飞也似地连跑带划，奔向南岸。他这时才兴奋得有点不能自已，头脑晕乎乎的。

志荣、俊海他们还是不甘心，趁着旺盛一愣神的功夫，夺过那张打开的纸片撒腿就跑。岸边围上来好多伙伴，你使腿钩子，他撕短裤子，来不及穿衣服的就直接上去抢抱光溜溜的身体。追打撕拉过程中，忽听一声“嘶”的声音，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群，一下子傻了眼。等到春龙接到那封通知书时，整张纸已变成了五六张碎片。春龙整个人懵在那儿，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快要哭出声音来了。后来还是赶过来的春龙爸才解了围。春龙爸爸安慰着已经吓傻的小伙伴们，连声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回去用浆糊粘一下就好啦。众人作鸟散状，春龙的嘴一直鼓着，心里嘀嘀咕咕的。

里下河地区季节的变换是触手可及的，四季分明。时光的脚步停不下来，一转眼，冬天来临。

七八年的冬天又特别地寒冷。

忙碌了一个秋天的人们，开始有了多余的日子。地上结着霜冰，河水躲在冰面下悠闲地一动不动，仿佛也在享受着冬天的阳光。屋檐下，冰棱有尺把长，村里牛棚朝北的一面，冰冻冻像一座小森林，最长的冰棱达到两尺多，里面白色中泛着黄光，像要把茅草房屋顶拖沓下来。

离放寒假的日子也不远啦。有小孩要早起上学的人家，妇人们提着木桶，另一只手提着淘篓，星星的米粒局促地蜷缩一隅。膀子上随意搭着一条黑乎乎的毛巾，手里握着的牙刷不停地在嘴里捣鼓，眼睛似睁未睁，边走边刷着牙，嘴角边满是白色的泡沫。

河边，码头上一直放着备用的木杵倚立在吊桩旁边。费了老大的劲，这才撬开来，握在手上，不停地击打着厚厚的冰面。有性子急的，急匆匆返回，奔到家具储备间，操起大锹来到河边就砍。不一会儿功夫，冰面上裂开了千万条丝线，向四周散裂开来。也有用镐头敲打的，刨冰速度最快的当然还是木榔头，不到一袋烟功夫，一口能容纳一只水桶的冰窟窿就被凿了出来。

淘篓慢慢漾开来，先将淘篓里的米洗干净，再依次洗脸，用手舀一捧水漱一漱满嘴的白沫，最后，洗净了一切要洗的东西。临了，拿起木桶，塑料桶算是奢侈品，使用的人家不多，扤上满满一桶水，哼唷哼唷地提上岸来。

片刻功夫，厨房烟囱里冒出缕缕浓烟，庄稼人一天的日子开始了。

一个小时不到，热气腾腾的桌面上就充满了孩子们欢呼雀跃的身影。大呼小叫，争抢食物，是常有的事情。往往大的总是欺负小的，也有依仗父母这厢宠爱，小的欺负大的的。旋风似的，风卷残云，在父母的催促之下，一个个像笼中放飞的鸟儿，“呼啦”一下，连跑带溜，直奔学校而去。

及至寒假，才是真正的冬闲日，大人小孩都忙着睡觉，也不觉得肚子饿。大人小孩都像是放全假似的，早晨也不见有人闹着喊着要吃早饭，家里不到九十点钟，是不见动静的。也有家中还有未上学的小孩的人家，孩子们清晨起来吵吵嚷嚷上茅房，才会感到肚子饿，便催促大人们准备早饭。最惬意的，当数吃过早饭后，侍弄好小孩子，继续“回笼觉”的父母们，不睡到太阳八丈高，甚至午饭时刻，是不肯也不会起床的。冬天，正是懒床的最好时节。

孩子们的寒假越过越短，春节也就即将来临。这个时节，通常是大人们最忙碌的时候。年终分红的大会是非开不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