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堆父亲(王单单诗/辛泊平荐)
王单单:堆父亲
流水的骨骼,雨的肉身
整个冬天,我都在
照着父亲生前的样子
堆一个雪人
堆他的心,堆他的肝
堆他融化之前苦不堪言的一生
如果,我能堆出他的
卑贱、胆怯,以及命中的劫数
我的父亲,他就能复活
并会伸出残损的手
归还我淌过的泪水
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
再痛一回。我怕看见
大风吹散他时
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
凤凰读诗
辛泊平荐语
父亲辞世之后,我写了一些关于父亲的句子,但大多都是破碎不堪的记忆,一直不太满意,觉得写得过于表面和轻巧,和父亲沉重而坎坷的一生无法对应。于是,就格外关注写父亲的诗歌。在我的印象里,陈先发、商略、沈浩波等诗人的作品曾让我感动和鼻酸。而王单单,作为更为年轻的一代,他的《堆父亲》同样让我唏嘘不已。
王单单是近两年人气指数一直飙升的80后诗人,他的诗不跟潮流,不玩花样,而是及物,接地气,写家乡风物,写人世情怀,扎实而质朴,弥漫着人间烟火的苦涩与温暖,传递着生命的疼痛与关怀。这首《堆父亲》也有这样的质地和光芒。
我们都说肉身沉重,那是因为生存改写了生命的形态和重量。在灵肉统一的诗意栖居里,生命应该有飞翔的姿态,有流动的轻盈。“流水的骨骼,雨的肉身”,既是诗人对生命的本原认知,也是诗人对灵魂的当下期许。在诗人的心中,父亲应该拥有雪人一样的尘世形象,它空灵而又真实,简单而又纯粹。所以,诗人才会虔诚地用一个冬天堆父亲的样子,用雪“堆他的心,堆他的肝”。然而,认知和期许都抵不过现实的沉重。想像终归是想像,它无法改变已经过往的一切。真实的父亲是“卑贱、胆怯,以及命中的劫数”,是“苦不堪言的一生”。这些无法用雪堆出来。因为,和现实的苦难相比,雪过于清浅,甚至矫情。
诗人明白这一切。所以,他才会那样沉痛地说出:“我的父亲,他就能复活/并会伸出残损的手/归还我淌过的泪水/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痛一回。”父亲当然不会复活,诗人也没有力气再痛一回。这才是扎人的悲伤。生命按照线性的时间轨迹前行,她不会因为亲人的留恋和泪水而等待、而停留。无论是高贵还是卑微,在最后时刻,绝然都是一致的。从怀念开始,到后来的没力气再痛一回,这首短诗的张力也在于此。我们已经习惯了以泪水开始、以悔恨结束的诗歌美学,认为那才是人伦的正常反应,岂不知,痛到最痛是没有感觉,是麻木。可以这样说,王单单这首怀人之作,颠覆了我们习惯的情感经验和阅读期待,有陌生化的情感冲击,更有灵魂深处的瞬间抵达。
最后,诗人继续向悲痛的核心挺近,最终揭示了那个像父亲的雪人无法复活的深度理由——“我怕看见/大风吹散他时/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天空中飘着红色的雪,一个奇绝的比喻,它让诗人椎心泣血的作品有了生命,也让诗人撕心裂肺的悲伤有了辽阔的疆域。当然,如果我们继续延伸,还可以想到,那弥漫天空的红色之雪,不仅是父亲的血肉,更是父亲的苦难。它不仅属于父亲一个人,而是属于所有在底层挣扎的芸芸众生。至此,诗歌完成了对血缘的悼念,同时完成了由记忆中的个体生存到世界存在的纵深,完成了对生命与生存的双重观照和追问。
这首小诗的结构是巧妙的,父亲一生的苦难与现实幻想的浪漫,初时的轻盈和最后的沉重,记忆与现实,过往与当下,对比中隐含了对比,对比里衍生了对比,而在这一系列对比中,诗人怀念父亲的悲痛和对生命与生存的观照和思考,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体现。所以,它感人,所以,它难忘。
王单单,1982年出生于云南,当代诗人,有诗集出版,曾获2012年《人民文学》新人奖、2014年《诗刊》年度青年诗歌奖、2014《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等。
辛泊平,70年代生人,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青年文学》《文艺报》等海内外百余家报刊,并入选多种选本,作品被《读者》《青年文摘》《中华文摘》(香港)等三十多家报刊转载,有作品被译介到国外。曾获河北省文艺评论奖,中国年度诗歌评论奖等。现居秦皇岛市,河北省青年诗人学会副会长。
每周两期,均为自由来稿或《凤凰》诗刊选摘。不好不推送。
喜欢,就扫一扫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团队: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