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儿时代:消失的街区(上)

家里孩子也有同好,喜欢老建筑、旧街巷,买了一本《老上海百业指南——道路机构厂商住宅分布图》,实际上是原《上海行号路图录》,一本地图册的翻印。

翻阅其中,一幅地图勾起了浓浓的少儿时期的记忆,那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一个街区,消失的街区。

我们日常所接触到的地图,除了旅游景点导览图,基本上是交通图,地点、方位、线路,曾经上海几乎家家都有一张几十年不变的公共交通图,那时,市中心区域很小,基本不变。

后来,随着城市发展,道路拓展,区域扩展,交通地图不断在变化,特别是私家车普及,也增加了行车交通图,即《道路交通管理信息图》。

再后来,有了手机导航,交通信息图似乎退出了使用范畴。

即使有了手机导航,我还是保留一个习惯,一般出外到了一个城市,喜欢购一张当地地图,或者,特别是在国外城市,往往找到旅游服务点,带有“i”标志的信息中心,去索取一张“free”的免费地图,手机导航是被动的,感觉上就像一个盲人被人牵着手在走,如果看了地图,就有一个逻辑思维点,全局方位了然于心。

不过,本文所说的地图不是交通图,是一张地域信息图,别一样的地图。

曾经在撰写“长乐路”一文时在网上觅得类似的地图,但那幅图很小,很局部,而现在的这一幅详细得多。

两幅图同源,《上海行号路图录》,1937年开始测绘编撰,1939、40年初版(一、二编),1947、49年正式出版(上、下册)。

这是其中一张,主要是其中四条马路围成的一个街区,也就是英文所谓的block。

地图的测绘出版到我能够对那个地域体验记忆也就十几年时间,而从能够记忆体验到现在已经有50多年了,两个时段相比较,似乎感觉上前者更长,毕竟这里有一个不同社会变化的沟壑。

虽然地图的显示与我的记忆有许多变化,但大的格局不变,且厘清了当时许多习以为常,想当然接受的细节概念,看着地图,就像在天空俯视整个区域,上帝的视角,逻辑地梳理了地域环境细节,也似乎看到当年一个小男孩在其中上学、游玩的行走身影。

可能对这些内容更感兴趣的是我的老同学、老邻居,因为他们也熟悉那里,这是一个局部,但一个局部也折射上海的整体,这不仅仅是一个个人的记忆,也是时代的记忆,老上海的记忆,体现了社会发展变化的脉络,从这点上说应该也有普遍的价值。

所要说的街区是地图上显示的中正南路、长乐路、茂名南路、巨鹿路东南西北所包围的整个街区,中正南路后来改名为瑞金一路,这是必须的,而之前,四条马路分别名圣母院路、蒲石路、迈而西爱路、巨籁达路。叙述基点是长乐路354弄1号,曾说过,我的家。

基点,长乐路354弄1号

354弄是街面房背后的一排房子,整条弄堂就1号到6号六个号码,六栋楼,当然这六栋楼是一排连在一起的。现在,看到地图有1A与6A号,没有这个记忆,但细想一下,能够理解,6号格局与其他5栋不一样,带一个转角,所以比较大,可能是6A号的由来,但不记得有标6A号,就一个门。

但1A号是实际存在的,曾经在1号里靠西山墙的一半并伸出整弄房屋正立面,搭建了一栋带二层阁的木屋,住着一户人家,主人是个老先生,虽然住简易棚屋,弄堂里男女老少大家都直接叫他“老爷”,老爷与两个女儿住在一起,大女儿有一子一女,或许是姥爷?不过他似乎是无锡人,称谓不符。而小女儿叫九妹,所以老爷的夫人大家都叫她九妹阿婆,也不知是啥逻辑。

老爷平时在弄堂里扫扫地,当时虽然没有物业,但居委会会安排闲散的无业人员干此活,大概是房管所退休的,亦或也是兼职,也帮房管所照看建材。地图测绘时可能简化了,实际上1A号搭建是占用了354弄进弄的直弄空间,而1A房屋前面的直弄空间是用竹篱笆围起的房管所仓库,占去了图中所绘的弄堂一半,所以,当时354弄进来的弄堂很窄。

老爷年轻时肺部患病,开刀抽去了两根肋骨,胸部凹陷,脸庞和全身精瘦,双眉伸长,两眼突出,似张飞的豹眼,提着扫帚,很像佛教画像人物。一次他外孙大进欺负我家对门邻居吴家的小女儿,她因小时候患病有些智障,她哥阿耀很气愤,找到大进,训斥他,老爷护犊,帮外孙,拍着胸膛说:阿要耐阿耀同志跟偶老爷同志来攀模子,攀模子是上海话摔跤打架的术语,阿耀是个小青年,身阔体壮,想象这个场景,邻居们在边上暗暗好笑,一时传为笑谈。

从1A号向里走,就是74弄了,可以从地图上看出,74弄是瑞金一路的顺序标号,两头通达,但74弄还有一个名称:龙升里?农生里?农村里?当时音也叫得迷迷糊糊,更不要说书写了,也不似地图上其他弄巷,没有看到图上的标注名称,期待有人指点。

不过当时74弄的确像农村,一圈低矮的平房,夏天汛期,一下大雨,全部被大水所淹,积水很深,我常常在我家后窗看风景,居民像灾民一样,所以在60年代中期,就在老爷家后面挖了一个大型深井,建了一个泵房,以期抽水避免积水,每到汛期,泵房就轰轰作响,而老爷,也兼管泵房。

这就是曾经的大上海,过马路穿弄堂,绕高楼走棚户,洋房简屋交杂,都市村庄混合。

泵井还是没有解决问题,所以在70年代初,74弄就全面拆除,建了新公房,虽然以现在的标准看十分简易,厕所是一条走廊共用,在当时,建新公房还是很稀罕的。

实际上,不仅是74弄,当时我家门前的长乐路也是一个汛期低洼积水区,354弄偏东还好,靠西近锦江饭店,即图中华懋饭店,兰心剧场那头,积水更深,马路不时填高修整,以致锦江饭店的一楼成为了地下室。

354弄楼房前面街面房子,路牌顺序编门号的一排住屋,是特色洋房,其基础楼面是在马路正面走台阶上去的,下面是地下室,地下室也住人家,地下室前后一隔两,后面地下室是隔弄进出,原先弄堂中是用围墙分开的,如本地图,我小时候就已经拆除围墙了,所以354弄东边靠6号里,就多了一个没有弄号的出口,这部分地下室也是354弄的邻居,大家直接称地下室某家。

而地下室也是发大水的重灾区,在74弄造泵房时,1号里对门的两家也进行了改造,水泥浇灌地面和墙面,防渗水,门口造了垂直闸槽,雨天插进木板,糊上泥土,阻挡大水进入,其他地下室没有改造,据说资金不够了。

354弄隔壁煤球店、再隔壁362弄,再再隔壁366弄(幸福公寓),都已经在“长乐路”一文中说过,想重提一下362弄,当时说这里面就是小浜湾,现在看图,真正的小浜湾是街区后端,贯穿茂名路与巨鹿路,且以巨鹿路为弄号的305弄,小浜湾衖。

不是记忆模糊,邻居们都是这个概念,比如,362弄深处转角,有一家烟杂店,当时习惯叫烟纸店,名德贵店(音),图中没有这个名称,是三家店,而我们那时就一家店了,邻居们说起,就是小浜湾里的德关店,或许是日久时长,以讹传讹,或许是把小浜湾概念外延了。

一直有个不解,现在既解了,又不解了,即图中362弄的理教普源善堂,不解的是一直感到362弄中有个特殊建筑,一对黑门里面,一个大院落,很深,好多住家,后悔没有进去转过,有中、小学的同学住在哪里,不过是女同学,现在知道,是教会的,可能不是做仪式的地方,而是收容人的地方,不解的是我一直感觉大家称呼的音为“财礼堂”,对不上,如果是善源堂,还可理解为口口相传中音的变化。老同学反馈,似为善礼堂。

人的初始知识概念一般是从语言交流中来,特别是孩提的时候,一些概念,如果没有文字予以厘正,往往会产生错解,所以记忆靠不住的另一个方面,是记忆内容的本身也不一定正确,对这些弄堂的名称不就是这样吗?

再如街区东北角的一块,瑞金一路50弄,圣达里,我脑子里上海语音所转换的文字是“盛泽里”,圣达里也是一条大弄堂,石库门房子,我的好多中、小学同学都住在那里,特别是小学同学,都是同班的,经常去那里的同学家玩,一段时间在一个同学家参加小小班,那时可没有家庭辅导,上学半天,小小班是分组集体做作业等,那个同学家是在圣达里弄堂外围,底层,一面靠巨鹿路,那里是很大的马路菜场。

脑子里有一个画面,在圣达里弄堂转角处,一个女同学趴在二楼窗口,大叫“刘日鱼,明朝告诉老师,侬到圪垯来白相。”后来,二年级重新编班,与那个同学分开了,所以,肯定那是小学一年级,也所以,刚读书,老实,恐怕同学告小状,刻下了这个画面,实际上,只是同学向你打招呼。

(后续)

注:本文上下撰写是一气连贯完成的,太长,考虑到阅读的方便性,故一拆为二,分上下刊载。

一本很有特色的地图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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