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沧波万顷，月流烟渚

当李清照以闺怨表达其对朝廷投降不满时，张元幹等人既在战场上搏杀，又以词为武器与投降派抗争。

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

作者　张元幹

曳杖危楼去。斗垂天、沧波万顷，月流烟渚。扫尽浮云风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芦深处。怅望关河空吊影，正人间、鼻息鸣鼍鼓。谁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梦扬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国，气吞骄虏。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谩暗涩铜花尘土。唤取谪仙平章看，过苕溪、尚许垂纶否？风浩荡，欲飞举。

　　

　　

注释

李伯纪，即李纲，字伯纪，抗金名臣，民族英雄。他曾率领军民在汴京击退金兵，当时张元幹是李纲谋僚。金兵一退，李纲即被排斥，金兵再来，就有靖康之难。宋高宗时被起用为丞相，但七十七天后，又被排挤贬官。1138年冬天，秦桧与金兵议和，李纲上书反对，又被罢官。张元干这首词就是这时候写的，两人当时离得很远，李纲被撵到福州，张元干在杭州，也是上书反对却无济于事。

斗垂天，北斗挂在天上。垂天挂在天上。如苏东坡的诗：“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吊影，慰问影子，指孤单一个人。曹植向哥哥曹丕谢罪时说：“形影相吊，五情愧赧。”

鼻息鸣鼍鼓，指人们熟睡，鼾声有如击着用鳄鱼皮做成的鼓，即有鼾声如雷之意。鼍，读音是tuo，二声，俗称猪婆龙，即鳄鱼。

谁伴我，醉中舞，用东晋祖逖和刘琨夜半闻鸡同起舞剑的故事。东晋时期将领祖逖他年轻时就很有抱负，每次和好友刘琨谈论时局，总是慷慨激昂，满怀义愤，为了报效国家，他们在半夜一听到鸡鸣，就披衣起床，拔剑练武，刻苦锻炼。

十年一梦扬州路，化用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借指十年前，即建炎元年，金兵分道南侵。宋高宗避难至扬州，后至杭州，而扬州则被金兵焚烧。十年后，宋金和议已成，主战派遭迫害，收复失地已成梦想。

骄虏，指金人。《汉书·匈奴传上》：“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现在天之骄子是褒义词，古时是贬义词。

斩楼兰，用西汉傅介子出使西域斩楼兰王的故事。《汉书·傅介子传》载，楼兰王曾杀汉使者，傅介子奉命“至楼兰。……王贪汉物，来见使者。……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胸，立死。”

琵琶旧语，是用杜甫诗意。王昭君出嫁匈奴，在古代很多人都认为是屈辱的事情。王昭君善弹琵琶，有乐曲《昭君怨》。杜甫《咏怀古迹》诗中说：“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谩暗涩铜华尘土，空自让宝剑生锈失去光泽弃于尘土。谩，空自。如李清照的词：“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暗涩，是形容宝剑上布满铜锈，逐渐失光彩，失去作用。铜花，生了铜锈。看鉴宝节目，专家们还在用这个词。

谪仙，一般指李白，这里代指李纲，李纲曾有词说：“太白乃吾祖，逸气薄青云。”

平章，评论，评价。《红楼梦》上写菊花的诗：“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风流说到今。”

垂纶，即垂钓。纶，钓鱼用的丝线。姜太公隐居时垂钓，严子陵隐居时垂钓，后世以垂钓指隐居。

飞举，高飞远举，举，飞，去。

　　

　　

试翻译如下

拖着手杖上高楼。只见北斗挂在天上（指向北方），黑暗的波涛多么宽广，月亮西流于烟雾迷漫洲渚上。扫尽浮云风依旧不停，未能放下小舟夜里渡江。栖宿的大雁已经落在萧索的芦苇深处。怀着无限惆怅的心情，眺望分裂的山河，徒劳无益地形影相吊。这时人间发出的鼾声像敲打鼍鼓，还有谁肯陪伴我乘着酒兴起舞？

事隔十年想起扬州路好像一场噩梦。独倚高楼寒气袭人，看故国愁恨生发，豪气纵横，可吞骄横的胡虏。要斩杀楼兰王的三尺宝剑，却遗恨于朝廷的投降政策（琵琶旧语代指投降政策），空自让宝剑生锈弃于尘土。我请您来评论看看，过了苕溪，还能允许咱们垂纶否？大风浩荡，我高飞远举。

　　

　　

赏析

这首词苍凉慷慨！

上片写登高望远、忧心故国、怀念朋友；下片回忆过去、抒发志向、感叹处境。

其意象锤炼得极其贴切，情感变化极富跌宕，具有很强的张力。

劈头一句“曳杖危楼去”，既含着年老又含着志高。接着是看到的，北头挂天，指向北方，人却难到北方去，景里含着悲情；苍波万顷，暗流涌动，奈何！那明月沉下却是雾罩的烟渚，多少愁绪挥之不去呀！风扫浮云，却不住地刮，不能乘船前去见你。然而，作者还在奋斗，用一个比兴，用雁落寒芦、形影相吊来比喻自个处于“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环境中，还在呼唤着“谁伴我，醉中舞”，恢复中原志向越磨砺越坚定。

下片先回顾过去被金人追打的狼狈，再赞颂李纲有傅子介的才略，可惜被投降派打压，以致斩楼兰的三尺剑也生锈委弃于尘土。在这样的情景下，悲愤地问一句，咱们就此便罢休了吗？（过苕溪、尚许垂纶否？）回答是响亮的，不！“风浩荡，欲飞举。”

这首词“曳杖危楼”“斗垂天”“月流烟渚”“雁吊寒芦”“剑涩铜花”“凭风飞举”等意象，都有一种让人震撼的力量，这种力量既来自于精心推敲的词语如“危楼”“月流烟渚”“扫尽”“气吞”“暗涩”“飞举”等，也来自于抒情过程中，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越是压抑越要奋起，力量便显更加坚韧、强悍。

　　

　　

附：张元干词里人生

张元干，北宋末南宋初人，字仲宗，号芦川居士、真隐山人，晚年自称芦川老隐。他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是在靖康元年，投入李纲麾下，亲冒矢石，指挥战斗，打退金兵，为此作诗庆贺，《丙午春京城围解口号》：“戎马来何速，春壕绿自深。要知龙虎踞，不受犬羊侵。九庙安全日，三军死守心。傥为襄汉幸，按堵见於今。”然而旋即李纲被排挤，他也受牵连。第二年，就发生了靖康之变。南宋建立后，他力主抗金，李纲罢相，他也受谤。

张元干后来的遭遇，与两首词有关。秦桧与金人议和，李纲反对被贬官，他写词赠李纲，就是今天抄的这首《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秦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张元干被罢官，回老家福州闲居。又过了四年，枢密院编修官胡铨（读音为quan，二声）因上疏反对议和，并请斩秦桧以谢天下，被贬新州（今广东新兴县），路过福州时，张元干不怕受连累，作《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谪新州》为胡铨送行。此事激怒了秦桧，张元干被抄家、逮捕入狱。出狱之后，张元干在江浙游览，到七十岁时客死他乡。

张元干留存到现在的词有150多阕，与张孝祥一起被称为南宋初期“词坛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