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光玲 || 三读《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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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我读了三次,前前后后用了两个月。
第一次是拿到书通读,就是有空时就读一些,读时把书中我认为喜欢和比较特别的点都画了出来,或者作了折页。
第二次阅读就很快,非常连贯,昨晚读到凌晨3点多钟,这样连续性的阅读,是为了更好地回忆、连接和记住一些人物形象和小说架构。
第三次阅读更快,就在今天中午,3个小时,除过把带灯写给元天亮的信重新浏览、标出序号,一共26封。
还有就是查了部分资料,希望增进了解小说之外更多的知识,希望如果有一天向读者介绍时,我能根据自己的阅读了解情况,再把查阅到的相关资料串起来,组成一段相对完整的、具备趣味性和可读性的有逻辑的文字来,我希望这个过程最好跟我的通读一样一气呵成。
但是,我不会恬不知耻地冠以“书评”的名号,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书评是尽量客观的展示书的可取之处,把书的精华提炼出来呈现给书评读者,我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只写一段读后感,以自我为主,谈谈我自己读过之后的感受。
三读《带灯》
文 | 聂光玲(陕西商洛)
“高速路没有修进秦岭,秦岭混沌着,云遮雾罩。高速路修进秦岭了,华阳坪那个小金窑就迅速的长,长大成矿区……这个年代是开发的年代……”一副水墨山水般的素描场景,瞬间将你引入三秦大地开发的大场面。
读小说前,我先读的后记。《带灯》后记的开头第一句便是“进入六十岁的时候……”,我这才恍然大悟,贾老师有这么老吗。接着读下去,就了解了这文章是一个将老未老、心犹壮志的人的谈吐,后记的文字是质朴的,似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流露,是抒情的。直到读小说,才发现小说文字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全书充满了令人震惊的尖锐叙述,无处不在的政治和隐喻,小说文字隐藏了喜怒哀乐,包括后面元家兄弟和薜家兄弟的那场残酷血战,让我有了小说“是克制的质朴和简约”的感觉。
有人说,读贾老师的小说,每次都像经历一场干旱,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是读后记,却会有春风拂面的感受,那感觉像是终于有了水,解了渴。如此看来,我似乎是在储备了大量的水之后,再去经历一场干旱吧?!
樱镇,秦岭里一个小镇作为故事的背景,让“萤”这个充满文艺青年气息的女大学生的梦想,扎根土壤,向着理想沸腾……她不满“腐草化萤”的说法,改名为“带灯”。
“如果草木是大山灵性的外泄,她就该是崖头的一株灵芝,太聪慧了,她并不是文学青年,没有读很多的书,没有人能与她交流形成的文学环境,综治办的工作又繁忙泼烦,但她的文学感觉和文笔是那么好,令我相信了天才。”这是贾平凹老师对这个“非文学青年”的评价。不知道是不是有溢美的成分在,但我相信这只是一个评价,而且极有可能是对《带灯》中女主人公的评价,毕竟《带灯》是以这个女乡镇干部为原型的。
带灯负责综合治理办公室的维稳工作,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上访人员,包括上访专业户、上访代理者等,有的人因利益受侵害不知如何维权,也有人因为一棵树上访纠缠几十年的……“带灯”是萤火虫在黑暗中发光发亮之意,寓意带着一盏灯在黑夜中巡行。女主人公带灯负责任地去处理农村各种复杂矛盾的问题,不畏世俗,敢于挑战。但是这个名字也显示了带灯的命运,拼命地燃烧和照亮,却命里注定在社会大背景下,她一个人的力量微弱无力,终归尘土。
带灯从一出场,就浮现着与众不同的超然脱俗,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丰沛的情感纠葛,她更希冀在乡间的山野枝林间寻找安宁。她每天面对最让人无法摆脱的杂乱,内心却不断地向上飞升。
在被繁杂的现实压的无处可逃的时候,带灯开始把精神理想寄托于远方的情感想象之中,省城的乡人元天亮,便成了她在浊世中的港湾,成了带灯解脱自己的精神避难所。她不断地给他写信,向他诉说。精神世界的纯净美好和现世生活的无奈残酷,造成了主人公带灯的分裂,在现实的大背景下,她的痛苦无法救赎。既无法摆脱现实,又没有合适逃离的方式得到解脱,又或者,她压根就没想要逃离,她深知自己是这个社会分工中的一个重要角色,注定要不断燃烧自己,来祭奠理想。
“骄阳落下,白云从四面山后尽兴涌起,像任性的花瓣,月亮是幽隐的花心。我想用风的飘带束起云儿成一捧艳花给你。太阳的余晖给花瓣染上鲜美的橘红色,你不要用手摸,它染手的……”一节节文字中,插入带灯给予元天亮这一“假想”的情感归宿,一份份溢满情感的信,是带灯内心丰盈而又纠结的明证。
读完上、中、下三部,就会发现通篇文字用虚实两条线索、两种不同语言,展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实的方面,是带灯这个樱镇综治办主任的工作和生活,土色本质的大量乡土语言,细细密密叙述了樱镇和各村庄之间的乡村世界,这个世界,“像个陈年蜘蛛网,随便动动哪里都会落下灰尘”,充满各种现实的问题矛盾,揪扯人心。
虚的方面,便是带灯不时从繁琐、窒息的现实中逃到山坡林间,暂时远离烦人的世俗,在青山绿水间的遐想遥思。尤其是写给元天亮的26封信,发出的这26条手机信息,文艺范的语言唯美煽情,这是《带灯》全书最温情、最具浪漫色彩的内容。和实的方面的语言大不相同,信里还出现了“你安好,便是晴天!”这样的句子,作者应该是忍不住想要创造一个理想的世界吧?即便是虚幻的,也是展示一种叛逃和反抗现实的力量,那是一种不减当年的文学激情和梦想。
带灯原本是一个有着良好群众基础、在综治办处理各种繁杂事务,同时也控制上访者的乡镇女干部,却在一起恶性血腥事件中悲剧的成为了替罪羊,她从此精神恍惚,最终沦为一名上访者。带灯不幸吗?
其实不然。
先说工作:身为综治办主任,她知道面临基层形形色色的群众,部门工作特别难以开展,但是带灯没有抱怨,虽然有时,不得已采取一些非正常手段来控制上访者,但重要的是带灯一直心地纯良的同情弱者,一次次的为群众伸张正义且不畏强权。因此,几乎每一个村里都有她的“老伙计”,一直在支持着她。
在她失意的时候,尤其是在最后受处分、精神恍惚的时候,老伙计李存存无意经过听到了。“就想着怎样去镇政府安慰一下带灯和竹子。但怎样去安慰,带什么东西,说什么话呢?似乎全都不妥……后来这些老伙计们商量:什么话都不用说的,把她的所有老伙计们集合起来,大家共同做一顿饭给她吃。于是,李存存就通知杂货店的李慧芹,李慧芹再通知南河村的陈艾娃,三个人又分头打电话、捎口信通知了各村24个老伙计,每人各带一样家里最金贵的吃的东西赶到广仁堂,一捧红豆、几截山药、黄花菜、木耳、红枣、麦仁、白果、莲菜、茄子、豆角……
饭煮熟了,陈大夫去镇政府大院请带灯和竹子,带灯和竹子先不肯去,陈大夫偏不说还有几十个老伙计在,也不说做了一大锅的揽饭,只说他有重要事要给他们说。带灯问:不会是要解决单身的事吧?陈大夫说,得你们去,去了就知道了。带灯和竹子还戏谑陈大夫给她们买什么鞋呀。
去了,见了一大堆的老伙计。
于是,她们相互抱呀,拍呀,跳呀,一个个笑着笑着,就哭起来……
老伙计们每人从自己家里,拿了家里产的最好的东西,煮在一起,大家一起请带灯吃了这顿揽饭,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这对带灯而言,却比得到领导的赏识更重要,因为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再说爱情:带灯的丈夫只出现了一次,还吵架不欢而散。他们是没有感情的,或者说感情已经破裂。但是,带灯有情感寄托,虽然元天亮一直未出现在面前,也不曾见过带灯,可是带灯对元天亮的感情,却又远远超越了所有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正如带灯写给元天亮信里说的:你是我在城里的神,我是你在山里的庙。带灯还说过一句:尽管所有的女人都可能是妻子,但只有极少幸运的妻子才能做真正的女人。祝愿带灯,是一个真正幸运的女人。
最后说友情:竹子来到樱镇,和带灯最近,了解和看到的带灯的情况最多。她们一起走村串户,一起面对和解决了无数的群众问题,她们高兴了一起吃碗热豆腐,烦恼了一起去买衣服,去收拾头发。她们已然是战友!
经历了元薜两家恶性打斗、事情终于有了相对的“妥善解决”以后,竹子突然间在半夜尾随并发现带灯夜游,“竹子不敢把这事告诉给镇长书记和别的同事,也不能当面给带灯说破,”因为她担心说破了带灯受不了。竹子就只给陈大夫说,并且“求陈大夫也不能给带灯说”,却一定要在配药丸时,全换上治夜游症的方子。陈大夫定期配了药过来,带灯依然还是夜游,竹子就夜夜都尾随着,以防带灯出事。白天里再去找陈大夫,骂陈大夫医术差,必须到县上市上医院去咨询更好的疗法,骂过了就嘤嘤地哭。
竹子一如既往天天晚上跟着带灯,天开始凉了,人都穿得厚起来,镇政府的白毛狗不再白,竹子每个深夜要尾随带灯,心里毕竟害怕,就把狗带上,她给狗说:千万不出声!白毛狗似乎听的懂,果然不乱跑,不咬,也不出声。
带灯以前常吹的埙不见了,问竹子,竹子说没有拿,她俩把箱子里的所有衣物全倒出来,又挪开了书架,头上都出汗了,还是寻不着。竹子说了句,会不会你出去拿着丢失了?带灯说,我出去拿着?这些天我到哪儿去了?哪儿都没去呀!竹子赶紧掩饰说:就是呀,它还能自己跑了不成?!带灯不无伤感的说了句:那真的是它走了,不让我吹了。竹子看着带灯,心里一阵酸楚,眼泪立即要流下来,忙蹲下身,装着还在床下面瞅。
对于带灯如今的状况,竹子如此心疼!
带灯何其幸运,有一个竹子,一直陪在身边!
在作品临近结尾处,樱镇出现的萤阵镀上了一层神性的佛光,像长安那个美丽苍白的手势,让人忧伤惆怅。有人说,贾平凹没有鲁迅那样的批判意义。可是带灯的毁灭,让我们感到了悲剧的震撼力。
樱镇出现了萤火虫阵,真好。一个带灯倒下了,千万个带灯站起来了。
我有很多同学分布在商洛6县一区的乡镇岗位上,作为乡镇干部,他们经历了特别多的事件,土地因界限不清,群众互相斗殴事件;劳务输出务工人员权益侵害事件;征地、拆迁、安置等,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洪涝灾害、地震、雨灾、旱灾、火灾,也有村委会换届选举,村民内部矛盾激烈引发的各种利益纠葛;居委会不同民族居民杂居的融合与分歧,以及各种各样的上访户……
他们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张h,当涛涛洪水肆虐农田时,他跳进湍急的河流,清除淤泥、杂物,疏通渠道;在深更半夜,突然被电话叫醒,冲到着火的农家,协调处理,直到把损失降到最低;穿着雨衣、雨鞋,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一家一户,一坎一田,查灾救灾;
翁tb,为了协助查获一起走私卷烟案件,中途嫌疑人突然开车门,跳河企图逃跑,他毫不犹豫跟着跳进了冬日零下十多度的河水里,半个小时的水中打斗,嫌疑人最终成功抓获,但是他落下了终身病疾。
吴t ,在冰冷潮湿的办公室值班备勤,检查村居,自己3岁的女儿睡着了,便临时放在办公室长条椅上,这个女干部走遍所在镇角角落落,风吹日晒,灰头土脸,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性别……
杨b,他说时间长了,作为一个乡镇干部,他已经完全放弃了骨子里拘谨的性格,和村镇的大家一起开怀大笑。他也会想起,刚刚修好的桥梁、道路,因为融雪性洪水或才泥石流突然光临而被冲毁,那时,没有时间流泪,还得打起精神上上下下跑资金,组织农民劳动抢修……
他们,就是那一群萤火虫中的一只,他们像带灯一样,点亮一盏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着,他们都有崇高的理想和情怀,用自己的光,照亮生命中的虚与实。
6、一个作家一生写作一个主题,
何尝不是一种值得尊敬的存在。
忘记了是谁说过,陕西作家似乎一直有考察农村的历史传统,贾平凹老师也不例外。就是在出行颠簸的过程中,他结识了一个山区的乡镇女干部,并被她极佳的文字吸引,于是便到她的家乡去拜访。
对农村有情感的人在听到“乡土中国”时都会格外亲切,就仿若能嗅到一股泥土的清香。特别是从农村走出的人永生都洗脱不了身上的一股“土气”,他们像从土里拔出的植物,终其一生都会念念不忘那一抔生养的泥土,而且被拔出的越晚对土地的眷恋越深。
“如果儿时离开乡村,乡村就会成为美好童年的代名词;如果成年以后离开乡村,后半生则会在对乡村不断的追忆或者逃离来获得继续生活的力量;有些步入暮年才离开土地就干脆如抽离了生命一样,很快就萎蔫了。”
总之,生于乡村的人根在这里,作家贾平凹通过自己对农村的书写来关注生养自己的土地,来弥补自己失根的损伤。他对土地是充满深情的,所以一直饱含着真诚厚实的情感凝视书写着土地。因此,《带灯》不是贾平凹从与一位乡镇干部的交谈中得到的创作灵感,它的根是从现实的土壤中生发出来的。
他无论如何重申自己的农民身份和“土命”,如他所言:“我这一生可能大部分作品都是要给农村写的,想想或许这是我的命,土命。”他都无法改变自己早已洗净了脚上泥巴的事实,虽然他仍然时常到乡村串门,书斋、几案才是他的土地,伏案是他耕耘的姿态。作家贾平凹的知识分子的审视和忧患意识如何都藏不住,作家笔尖蘸着心痛的老泪,写出的是平静的文字。“平静中是坚定不移的立场,一种自觉承担的责任感、使命感,使这样的书定,成为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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