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雪 | 回家


我不知道我出生之前的事,但肯定是有什么事的,要不然妈妈怎么会在我一出生的时候就把我送走呢?我问过奶奶,她似乎是叹了口气,却也说不出个之乎所以。要知道一般家庭是不会把长子送给别人养的,我妈妈就这么做了,而且紧接着就生了我弟弟,弟弟比我小一岁。
那天是腊八,我奶奶起的比往常早,她拢了柴禾先把炉子点着了。我早就夹了一泡尿,因为天太冷才一直憋着,见炉子旺起来赶紧爬起来尿尿。我奶奶就说别睡了,一会儿送你回家!
我一听高兴坏了!马上爬起来收拾东西。我怕奶奶一会儿又会变卦,就说奶奶你要是骗人就会变猫头鹰!我奶奶就说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儿!整个儿一个白眼狼!对你好有啥用,一说送你回家马上就象个小狗狗似得摇着尾巴要走!
我爷爷就用眼睛白我奶奶:“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他懂啥呀!一丁点儿个人儿,整个儿遛遛清清的!”我奶奶听了我爷爷的话不知想起了啥,眼圈儿红红的好像要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叠声儿的叫着:“奶奶!奶奶!你别哭!我不回去了!”
我这么一说,奶奶的眼泪反倒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忘了自己还没穿衣服,赶紧趿着鞋去外屋取毛巾给奶奶擦泪。毛巾经过了一夜的寒气,早就冻成了一个坚实的坨儿。我也跟着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路上行人不多,我奶奶拎了一截子头天磨好的糕面,蹭的裤脚上都是白,越拍越多。我就在旁边蹦蹦跳跳地说:“奶奶,奶奶,快走吧!别拍了,等会儿到了,我用湿布子给你擦擦吧!”我奶奶和我爷爷就一起呵呵地笑我,还说平常走路磨磨蹭蹭的,今儿个这是怎么啦?其实我根本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我高兴的什么似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快活如一只小鸟,还一直哼着一首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歌儿呢!
我奶奶家和我们家住的不是很远,走着去大概需要个把钟头吧,中间有个小树林,再往前走有个小卖店,小卖店旁边有个很小的书店,紧挨着的还有两个同样很小的房子,一个卖肉,一个卖粮。那时的我对粮油和生肉都不感兴趣,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个小卖店,偶尔也进书店转转,但那时的书店不象现在的书店,如果不买,是绝对不可以看的。所以我也就是隔着书店高高的柜台,满脸羡慕地望一望架子上花花绿绿的书皮而已。这几间紧挨着的店面好像统称:黄房子!但具体是不是黄颜色的房子呢?现在想起来却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那时候的工交车还没有通到这儿。我们走的全是土路,也没有自行车,唯一的办法就是走!
我奶奶知道我走不动了,就大声喊走在前边的我爷爷停下来背我,我爷爷就象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捏出一粒花花纸的水果糖,远远地冲着我晃,我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蹬蹬蹬的又追过去好远......
我妈妈已经熬好了腊八粥,远远的迎来接了奶奶手里的糕面,边往回走边冲着屋里压着声儿喊,叫我爸爸拿块湿布子出来给我奶奶擦擦裤子。我早就从爷爷背上出溜下来了,我兴奋地涨红着小脸大声地冲着屋里喊:“爸爸!爸爸!你快来看!我的陀螺!铁盒!还有我自己叠的小船......”冷不丁我妈妈就从背后杵了我一下:“小点声!别把你弟弟吵醒了!”我赶紧禁了声,乖乖地进了门。 我们家住的也是平房,一进两开,中间隔出一块儿做厨房,一间砌着火墙,两个屋都盘着火炕。
一进屋,就闻到了甜甜的,腊八粥的香味儿!我有些高兴的忘乎所以了,麻溜就往炕上窜,急着把自己的财毛哗地一下倾倒了一炕,脏兮兮的小布包顺手就扔到了炕梢儿。还没等我脱鞋呢,我妈妈嗷的一嗓子吓了我 一跳:“把这些破玩意儿赶紧给我收起来!多脏啊!还有图钉!妈呀!哪拣的这么多破烂儿!”我忙不迭地收拾那一堆宝贝,慌乱之中一脚蹬翻了妈妈刚盛好的腊八粥,粥碗落地的声音加着妈妈惊慌的叫声终于吓醒了被子中熟睡的弟弟!他眼也不睁,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我赶紧掏出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只烧断了丝的粉红色的灯泡:“弟弟!弟弟!你快看!啦啦啦!很好玩儿的!”我一边扭动着手里的物件,一边配合着咿咿呀呀的奇怪唱腔,弟弟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待他看清了我手里的宝贝之后,马上就破涕为笑了,他高兴地伸出手来抓,结果是妈妈的手要更快一些,妈妈简直就是扑过来一样,一把就把我手里的东西抢了过去,连同那个破旧的步的盛物袋儿,她以同样快的速度回身就把那些我视为宝贝的东西统统扔进了屋角的垃圾桶里,回身象拎小鸡似得把我拎到了门口,一边把我摁到盆里洗手,一边命令我马上把那些破烂玩意儿找个地方扔的远点儿!别让我弟弟找到了划破了手......
我惶恐地看着屋里的人,就象是一个被强制执行的犯人,似乎已经被剥夺了政治权利!我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够向着我说话,要知道,那些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里面有我准备送给妈妈的一团粉色纱线,拆开了可以缠一个好看的发卡,林林的妈妈就带着一个这样的发卡,这团线还是我帮林林的妈妈挑了一下午的豆子之后她送给我的;还有那个扁扁的铁盒,以前是装什么的我不知道,但现在已经被我擦拭的很干净了,我是准备送给爸爸装烟丝的,就在来之前,奶奶还一个劲儿地夸我好呢!
现在,我紧紧地抱着那个刚刚从垃圾桶里抢出来的,我那脏兮兮的盛满宝贝儿的布袋子,固执地光着脚站在门口,一边哭,一边固执地坚持着不肯把自己的宝贝扔掉!
战争就在这个时候爆发了!我奶奶和我妈妈似乎是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我奶奶认为既然叫小孩子,就得淘气!小孩子不淘气那还叫小孩子吗? 我妈妈看起来要比我奶奶激动,讲话的声音略高,脸也涨得通红!最后就说我是被我奶奶给惯坏了,要不然怎么不听她的话呢?
我奶奶终于败下阵来,黑着脸站在一旁不吱声,一直听我妈妈述职似得喋喋不休的唠叨着,内容不外乎是历数我爸爸的不是。我早已停了哭声,找了一截子小树枝儿,抱着我的破布包儿蹲在门口划字玩儿。后来就听说要走了,我才急忙起来找鞋,追问怎么还不吃腊八粥?当然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
那天的腊八粥最终是没有吃成。回去的路上谁都不说话,我走的浑身乏力,咧咧趄趄。我奶奶和我爷爷都好像把我给忘了似得,也不提背我的事儿。我又累又饿,一边回忆着八宝粥好闻的香味儿,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远远地跟在爷爷奶奶后面......老半天了我奶奶才停下来等我,等到走近了我才发现我奶奶的脸嘟噜着,就象要掉到地上似得。我怯怯的小声叫:“奶奶!”奶奶轻轻地摸我的头,还努力地冲我咧嘴笑了一下,效果却并不好。
走到黄房子的时候我奶奶竟破天荒的买了一根奶油冰棍儿给我,那可是一毛钱一根的啊!我高兴的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舔,生怕一不小心它飞走了似的!那种幸福的感觉呀!在那冷冷的腊八的早晨,伴着暖暖的腊八粥的香味儿,一下子弥漫了我的全身......


吴晓雪,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内蒙古大学第五期文研班学员,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剧本若干,偶有获奖,努力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