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运玲 | 荣耀的糖果

荣耀的糖果

一个人，在他年轻的时候，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赢得金钱、名声，以及别人对他的尊敬和羡慕等荣耀。而当他老了以后，只能依靠儿女给的荣耀来慰藉自己。

李老头年轻的时候，正是靠着他那双手，或者说是凭着他一手绝好的木匠活，为他赢得了好名声，打开了财路，换来了四里八乡的仰慕。他打的木器那叫一个好！四周邻村的人，逢女出嫁都慕名来请他打嫁妆。在当地，人人提起李老头，都直竖大拇指，啧啧称赞：“嗯！李老头，是个能人！”

但是，李老头现在老了，由于早年身体透支，老了的李老头部分身体零件已染病闹罢工，手脚也不灵便了，如今就连一把普通的椅子也打不好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已没有人再去找他打嫁妆了，当年的荣耀也就不复存在。不过李老头又有了新的荣耀，他这晚年的荣耀就是他的小仨娃。确切地说，他今年的荣耀是一包糖果，一包从日本寄来的日式糖果。

李老头有三个儿子，对于大儿子和二儿子，李老头让他们上到小学三年级就不让上了，他的观念是识几个字够用就行了，他认为当木匠才是最有前途的，便传授他哥俩一手木匠活，让他们务了农。这小仨娃是李老头四十岁的时候上天厚赐的，老年得子，意外之喜，让他宝贝得不得了。正赶上那年头，木匠活已不太时兴了，姑娘出嫁都要求到县城买更漂亮的家具了。李老头又动了别的心思，琢磨着这世道不缺木工了，那就培养了大学生吧。于是，他下定决心，让小仨上学，不但要念小学，还要送他到城里上大学。

从小仨上学第一天开始，小仨就成了家里的轴心，全家人围着他团团转。小仨的学习，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要事关键事。只要见小仨一摸书本，李老头必定将全家人都支到一边去，怕影响他学习。李老头还在正对房门的后墙上钉了一个大钉子，他让小仨每天放学后就把书包端端正正挂在那里，以此警示家人，小仨的学习占第一位。

黄天不负有心人！可喜的是，在李老头的严格监督下，在全家人的协同配合下，在小仨的刻苦努力下，他一路从小学、中学到大学没留一级，节节攀升。后来，李老头又把这宝贝疙瘩一口气送到日本留学去了。

现在的小仨可以给李老头挣日元了！村里人常跟李老头开玩笑：“小日本用的钱是啥子模样呀？拿出来让咱们庄稼人也长长眼。”但李老头只是笑而不答。事实上，他自己也没见过日元长得啥熊样？七年了，小儿子走了七年，没回过一次国，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倒是李老头经常寄干菜过去，听说那边青菜金贵。李老头是个过于好面子的人，这些事他当然不会对村里人讲，不过，即使他讲了村里人也会相信，他们还以为李老头有意哭穷，怕人家跟他借钱花呢？

尽管如此，一提到小仨，李老头还是打心底里自豪。他常跟村里人说：“俺家小仨孝顺着呢？经常打来越洋电话叮嘱我注意身体。那电话，贵着呢，一分钟要好几块钱！”这话传到其他两个儿子那里，虽心里不舒服倒也没说什么，可两个儿媳不乐意了。说李老头偏心，老糊涂了，守在跟前的两个儿子、儿媳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没落一个好字，倒是那个假洋鬼子的小仨儿，一个电话就是孝顺了。是啊！村里人谁还接过好几块钱一分钟的电话啊？这份荣耀、这份孝心，也就他李老头有这福气。

眼看就到春节了，李老头每天都袖着双手，蹲在院子里眺望着东北方向，他仿佛要望穿村子，一眼望到日本。小仨已打来越洋电话告知今年又不回国过年了，但李老头还在翘首期待着。

不久，李老头收到了一包糖果，一包小仨从日本寄来的日本糖果。李老头去村委会取包裹，当着村长的面开了包，郑重地托出那个印着他们谁都不认识的洋文的包装袋，他仔细地数了几粒糖，分给村委的人一人一块：“来，尝尝，尝尝俺家小仨寄来的日本糖。”他自己也剥了一块，只见黑乎乎一个圆球，刚开始放进嘴里还挺硬的，不一会就化了。他又笑又骂：“这小日本鬼子，造的糖还蛮有滋味，怎么又甜又苦……”第一次吃到日本糖的村委的人也都跟着附和。

回到家，李老头又把糖分给家人一人一块，剩余的全被他锁了起来，并再三叮嘱家人谁也不许偷着吃。此后，每次有人到他家串门，不论男女老少，他都乐呵呵地打开那个上锁的柜子，扒啦半天掏出一块日本糖：“来，尝尝，尝尝俺小仨寄来的日本糖。”出门的时候，他也会装上几块，遇到没吃过日本糖的乡亲，便乐呵呵递上一块：“来，尝尝，尝尝俺小仨寄来的日本糖……”

大年三十那天，李老头一家围坐一桌。和往年一样，他吩咐儿媳摆上小仨的板凳、碗筷，并斟了一盅酒。与往年不同的是，酒盅旁多了那袋已所剩无几的日本糖。中午十二点整的钟声响起，李老头端起酒盅，红着眼圈说：“来来，咱们爷几个喝一盅！”没有人看到，一滴眼泪从李老头深陷的眼窝里滑落，‘滴哒’一声落在李老头手中的酒盅里。他举起酒盅，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