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哲 | 往事


往事


老刘头今儿个特纳闷,他满心满意地要留渠保泉吃饭,可他说啥也要走,搁平时,爷儿俩可是要喝上两口的。

渠保泉是老刘头邻村的支书,这次来是给老刘头的小五介绍对象。老刘头当年和渠保泉的父亲老渠一起参加抗日游击队,一个是通讯员,一个是民政助理员,解放后又同在县城工作,一个在公社离休,一个在县民政局离休,又都回到老家居住。

老刘头双手扣住渠保泉的手腕,往屋里拽,渠保泉腰身一扭,头一低,手腕翻转倏地挣脱了。“得罪了,大爷,我得走了”,拿起摇把子启动了“东方红”21型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惊得老刘头家里的那只大公鸡跳起三尺高,跃上西墙头,“扑噜噜”呼扇着翅膀飞出院外,鸡毛落了一地。

渠保泉回到家,把生产队的拖拉机停好,用塑料布盖好机头。媳妇已经做好饭,做的是手擀面,他习惯性地蹲在后院的堂屋门前吃饭。今天不知咋了,心扑通扑通,有点乱。

麻子,麻子,你给我出来。

来的是村西头的李新武,粗门大嗓的,人刚到渠保泉的大门,吆喝声就已经穿透迎门墙,越过前院的一排房子,飞到了后院。

村上渠李两大家,虽说不同姓,可也都自祖辈顺了下来。李新武比渠保泉小一辈,渠保泉心想,不喊叔也就罢了,还喊他小时的绰号。

麻子,你说,我爹党员的事是咋回事。李新武嘴里喷着酒气,渠保泉不由得往后挪了两步。

李新武,你喝了迷魂汤还是吃了忘心果了,你爹那年偷生产队的半袋黑豆,这可是让饲养员和民兵连长抓住手脖子的。他是党员,你说该不该这么做。

原来渠保泉小时候得过天花,脸上落下了几个麻坑,可这也年近半百,又当着村支书,就是村里的长辈也几乎没有人这样喊他。

那也不能开除我爹的党籍。李新武摇晃着,瞪着眼睛,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

这事都过去了七、八年了,怎么现在又旧事重提,当时都是按照组织纪律和程序办的啊。

渠保泉把吸了半截的烟掼到地下,又用脚狠狠地碾着。

李新武仿佛被激怒了,冲到渠保泉书跟前,一拳打在他的胸脯上。渠保泉被打了个趔趄,还没站稳,李新武又一脚踢到他大腿上,渠保泉一下子摔倒在地。

渠保泉的媳妇吓坏了,跑到院外,叫了左右邻居去劝,邻居们看李新武打到门上来,说欺负人没有这样欺负的。一会儿就把李新武摁在了地上,要不是渠保泉阻止,还不知把李新武打成啥样呢。渠保泉派人把李新武送到公社卫生院,并到派出所报了案。当晚,渠保泉和几个邻居都被派出所带走了。

老渠和老伴儿住在村东头,听说儿子被带走,魂儿都散了。老刘头一大早也听说了信儿,套上马车往这赶,脸色凄惶惶的。

唉,老渠哥,昨儿个我留保泉吃饭,也不知咋回事,他偏要回家,你说他要听我的话,哪有这档子事儿。老刘头说着,扬起鞭子,把一小枝槐树叶打得七零八碎。

老刘头说,老渠哥,你在县里离休,找找你的老部下,活动活动,好让保泉赶快出来。

老渠的魂儿还未聚拢上,只是嘴上“好好”地应着。

也是,老渠这一辈子,保泉跟他没少遭了罪。老渠年轻时辗转数千里,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保泉逃荒;后来他回到老家参加了游击队,在抗日最艰苦的时候,蹲高粱棵,住坟地,居破庙,那更是家常便饭,根本没空照顾保泉;老渠在文革时受冲击,保泉也受牵连被关押……

第二天一早,老渠坐上了去县城的客车。不到晌午,老渠就回来了。

老伴儿问,事办妥了。

老渠说,我去了,半道上又回来了。我想啊,咱心疼孩子,人家新武孤儿寡母的,可也心疼啊,虽说只是皮外伤。再说,他爹的事已过多年,新武又提,孩子这是想爹了呗。

一九七八年的二月六日,除夕之夜,雪花像棉花朵儿,一片儿一片儿,可劲儿地落。

老渠一家老小过年,独缺了渠保泉。

老渠的重孙女趴在对老渠的老伴耳朵上说:老奶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老爷爷在秫秸垛前哭了。

老伴儿说,人家新武都出院在家过年了,县公安局一把手是你的老部下,你咋不就能给儿子说句话呢,唉……

老渠说,老太婆,咱可不兴当白眼狼啊,1941年我在古城岭子受了小日本的枪伤,当时老百姓生活那么苦,宁可自己吃糠咽菜,摊了小米煎饼给我养伤。现在,咱为了儿子,找上头,托关系,那不是欺压乡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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