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嫦 | 三月的春雪
三月的春雪
一件小事,小到也许不能再小,但却一直搁在我的心中,象一块永不溶化的冰。
九八年的三月,我因为怀着孩子而随丈夫住在杭州近郊的军营里休养。军营在一个山岙岙里,与喧嚣的城市相比,那里有着一份天然地宁静。我很是喜欢那儿的环境。
那一年,春来得早,天也暖得早。然而,就在人们以为冬天的寒冷就这样要成为过去式时,意想不到的寒流却突然从天而降。
那一天的傍晚时分,气温骤然下降。从天边刮来的风很快就驱散了初春的那点暖意。我从风中感觉到了一丝冰雪的意味,对丈夫说:这好象是霜风啊!
什么是霜风?丈夫很是不解。
霜风,我以前也是听长辈们在说。我大致能够明白意思,但却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一时语塞,也就不再解释。
一夜无话。
早晨醒来,丈夫早已不在。屋内显得安静而又明亮。和平时一样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这鸟儿的叫声听起来似乎有些凄凉。
过一会,丈夫开完早会回来,说:起来吧,去看看,外面下雪了。好大。
他一面张罗着把打来的饭菜摆好,一面笑着说:你说霜风,嘿,还真是有点道理。
正说着,只见窗户上一只小小的绿色的鸟儿在撞击着窗玻璃。我大叫起来:快快快,打开窗,它要进来!
丈夫都来不及反应就赶紧跑去开窗。可惜的是没等窗打开这鸟儿就飞走了。
我对丈夫说:我们把所有的窗都打开吧。
丈夫有些诧异,但还是把窗户给打开了。
这窗户一打开,屋里就好象个风波亭似的。只见风夹杂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进来,然而小鸟却是一只也不飞进来。
无奈中走出门外,只见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道路的两边积起了厚厚的雪。心中有些纳闷:不是说春雪不积吗?怎么这一回倒比冬雪积得还厚啊!
有两个小战士拿了大扫帚开始清扫路上的积雪。
卫生队里的医生小张这时和往常一样往我这屋里赶。自从我去军营以后,卫生队里这帮孩子要想改善生活,就都往我这儿跑。日子常了,习惯成自然了。
小张一进我们家就大声怪叫:好家伙,你们家怎么比外面还冷啊!
丈夫说:你嫂子想请小鸟来作客呢!
这还不容易?小张说:嫂子,傻等不行。我来帮你。过一会等战士把外面的地扫开了,我们去洒一把米, 小鸟自然就会来的。
是吗?我将信将疑。以前在鲁迅笔下看到过,但今天要亲自付诸实践了,觉得还是十分新鲜和刺激。我把我刚才开窗对小鸟的那一番悲天憫人的初衷给忘了。
渐渐地雪停了,小战士把门外那块空地上的雪也给扫开了。小张跑出去洒了一把米,又用一根细细的线拴在一根小木棍上,用小木棍支撑起一个盆。然后,他牵着这根线跑进门对我说,我们就坐这儿,小鸟一会儿就来。
果然,没等多久就有一只小鸟进入了我们的埋伏圈。只见它先在远处停了停,接着开始往中心地带挪,挪二步又停住了。好一阵的功夫才大着胆子飞进来。
我躲在门里看得真切,心里直赞叹这鸟儿的智商。我心里正这样想着,边上小张一声欢呼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啊,他已经得手了。那聪明的小鸟即刻就成了阶下囚。
我因为有了胜利的成果而倍感兴奋。和小张一起把到手的小鸟给关进了一只不知是哪一位老兵留下的空碗柜里。
之后的过程非常顺利,我和小张一会儿的时间就逮了二十来只。一时间这屋里叽哩喳啦,热闹得不行。
我很开心。但同时又很操心。为什么呢?这帮鸟儿它不吃食。我怎么喂它们都不吃。开心过后,烦恼也就跟着来了。
问小张,小张一摊手:我只管逮,不管喂。
问我丈夫,他更省事:放砂锅里呗!
那怎么行!
望着一柜子的小鸟,我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我一边往里面放食物和水,一边喃喃地对它们说:哦,乖乖,你们要吃一点的噢。不吃要饿死的噢。
一帮战士围着我看。他们也帮着我喂食,但更多的是觉得我比那小鸟更好玩。有的战士说话直接,说这些鸟儿早晚得饿死;但也有战士说话婉转,劝我别着急,过二天小鸟习惯了就自然而然地会进食了。
前一种说法被我本能地否定了,后一种说法倒真是说进我的心坎里去了。嗯,也许过二天就好了。
在这些鸟儿中最令我担忧的就是先前不断来撞击我的窗户的那种绿色小鸟。它们体格非常的小,通体翠绿,绿得就象竹子一样。有人告诉我,这就是竹叶青鸟。这竹叶青在雪中的鸣叫声别提有多揪心了。当时就是它们那凄惨的叫声才让我不管多冷都畅开窗门要让它们进来的。现在,它们在这个碗柜子里显得是异乎寻常的焦躁,它们不停地用身体撞击着柜门,拼命想冲破这个牢笼。望着它们,我不止一次的动摇,想放了它们,还它们自由。但是,它们实在又太可爱了!
会好的。我这样对自己说。要不花鸟市场的竹叶青又是从哪儿来的呢?我以为我可以养好它们,并且,能给它们一份安定的,衣食不愁的安乐生活。我为自己的贪念寻找着各种理由。
我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很多时候我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然而,善良不代表没有贪念。而正是这种看似无伤大雅的贪念却实实在在能于不经意间葬送掉很多生活中的真善美。
后来的事,其实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得到。这批鸟儿最终是死去了。也许是饿死,也许是急死,也许是恨死,......当我最终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 我只放飞了一只小山雀和一只母画眉。
转眼间十多年的光阴过去了,那一年异乎寻常的春雪久经不化,留存在我的心底。春雪中那娇小翠绿的影子时时从我眼前闪过。我说不清心底里的这种感受到底是何种情绪:是内疚?是遗憾?还是忏悔?
如果说这是一种罪孽,我该如何赎罪?
庸嫦,60后,钱塘人士,偏好文章,年过半百,一事无成。放下春花秋月,终究柴米人生。